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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服周柏,就讓他耗光了力氣。他筋疲力盡躺著,像棵枯萎的植物,簌簌飄落黃葉。周柏用棉簽蘸水,幫他滋潤干裂口唇,擦好后剛要離開,程容牙齒輕合,咬住棉簽骨架。周柏無奈,回身坐在床邊:“是不是疼得厲害?幫你叫醫生來?”“不疼”,程容咧嘴傻笑,“舒服多啦?!?/br>……這凸起的肚腹下,分明還有哪吒翻江倒海,哪里能看出“舒服”?“不過……”,程容努力用眼神示意,求周柏把手搭上他腹頂,“你幫我揉揉,就更舒服啦?!?/br>周柏猶豫片刻,有些不愿伸手。他一直強迫自己不聽不看不想,不愿把這胚胎當成有血有rou的活物,就是怕自己狠不下心。與其注定進退維谷,不如提前斬斷念想。程容當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和周柏像談判桌上的對手,情感博弈并不比事業談判輕松,他現在暫居下風,只好靠示弱上位:“木白白,求你啦,我腰好酸,酸的快碎成渣,你幫我揉揉……”程容這段時間胖了不少,可遠遠稱不上健康,平躺在那里時,鎖骨像盆地里橫貫的山脈,直直插向肩膀。“再不安靜下來,我就送你入輪回,請廟里高僧送經超度,誦上幾天幾夜,你也算不得虧?!?/br>周柏進觀察室前,想過幾次要如何威脅這個胚胎,類似這種幼稚的狠話,都在心里重復過幾次,可當他真把手放在程容腹頂,那小東西的腳丫咚一下踹上肚皮……周柏心底一動,像被烈焰燙到,猛然抽回手臂。這是個活生生的小孩。會動的小孩。除了程容之外,也有他周柏……一半的血脈。“周先生,電話?!?/br>眼看周柏神色松動,程容只覺勝利在望,剛想再接再厲,有位醫生從外面粗暴闖進,打破一室旖旎。這種時候打電話、周柏還會接聽的人,會是誰呢?不是他jiejie程秋,就是那不干好事的莊炳仁了。惶恐如一只大手,揪緊程容心臟。木白白好不容易有些松動,程容不敢賭也不想賭,他想把周柏按在這,圍攏他種出金剛石屏障,不讓他被外界影響。他有種不祥的預感。仿佛周柏從這里離開,就不會再留戀木黑黑了。“別接,別接好不好”,rou體的疼痛怎樣都能忍受,可精神上的恐懼,真的好似鈍刀子割rou,于無形中剔骨抽筋,把掩埋在內心深處的絕望,一股腦抽拉出來,“我害怕、我真的害怕、別接了木白白,求你別接……””周柏知道程容在害怕什么。但他也同樣知道,這個電話……他不得不接。第五十一章“乖,我接個電話,很快回來?!?/br>周柏幫程容掖緊被角,有點不忍看他,轉臉起身想走,還沒等邁步,又被人揪住衣擺。頭頂的輸液袋互相碰撞,水波撞出漣漪,血珠從傷口涌出,在蒼白手背上搖晃。程容明白哭也沒用,他想改變方式,用笑留住對方??上а蹨I還掛在眼上,勉強扯開的嘴角牽拉肌rou,笑容滑稽不倫不類:“白白,木白白,先別走,你等等、你、你給木黑黑講個故事,它最喜歡聽故事了,以前他不聽話,講個故事就聽話了……它真的特別乖,現在就是害怕……”程容語無倫次給木黑黑辯白,手指像彎曲的鉤,牢牢掛住周柏。周柏邁不開步,嗡嗡作響的手機像催命符,將掌心燙的皮開rou綻。“乖”,周柏猛然閉眼又睜開,俯身拍拍程容被子,摸摸程容的臉,“聽話,我很快回來?!?/br>急促的腳步離開床邊,逃也似的走到門口,嘩啦合上房門。木黑黑在肚子里驚恐轉圈,程容被扯的五臟翻轉喉口泛酸,什么都吐不出來。周柏走到門外,沒有拿出手機,而是從身邊人口袋里順兩盒煙,抬腳走上陽臺,輕合陽臺大門。他手指顫抖,打了三次才燃起火苗。悠悠煙氣在風中飄散,周柏靠上欄桿,手指夾緊煙頭,大口大口吞咽。濃烈煙氣沖入肺泡,在支氣管里沖撞,眼眶被嗆的通紅泛紫,喉頭騰起咸腥滋味。他兩手揪緊頭發,緩緩蹲在地上,圓形水滴包裹浮灰,在地面上慢慢暈開。他像個瀕臨絕境的病人,渴求最后一線生機。兩分鐘后,在鍥而不舍的手機鈴中,周柏抹了把臉,盡量讓聲音不那么滯塞:“嗯?!?/br>程秋的聲音從聽筒彈出,冷漠下暗藏焦慮:“找到程容了?”“嗯?!?/br>“手術呢?進行到哪一步了?張主任到了吧?”“嗯?!?/br>程秋對周柏的回答有些不滿,她腦內拉響警報,聲音尖刻不少:“周先生,您的回答敷衍且心不在焉,容我質疑一句,看到親生骨rou,心里舍不得吧?”“……”周柏沒有回答。程秋輕哼一聲,牙齒咬緊:“迄今為止,已經發現了二百三十六例男性孕子事件,其中一百六十例父親大出血死亡,二十三例小孩胎死腹中,而那剩余的五十三例……懷到足月大人活了,可小孩各有殘缺,沒有一個能發育完全?!?/br>她的聲音像美杜莎的毒牙,在暗夜里清晰殘忍浮現,掐住周柏喉管:“……你想看到哪種結局?”星子被厚厚云層覆蓋,夜風驟起,樹苗被吹得東倒西歪。小小的醫院掩在山林間,抬眼望去沒什么人煙。“數據只是數據,無法模擬現實”,周柏按住額角,輕聲緩言,“畢竟方文還沒找到,一切結果也未可知?!?/br>程秋聽出周柏話里的動搖,她狠狠掐住掌心,努力平復情緒:“這件事發酵到現在,已經不止是程容的事,牽扯的面越來越廣,這個方文要是被抓回來,即使活著,也會把牢底坐穿。母親那邊已經介入與警方交涉,試圖找出折衷的辦法,努力把程容從這件事里摘出?,F在談判的進度是……如果在極端幸運的情況下,程容順利留下這個小孩,且小孩還能健康出生——這個小孩要作為被監護的對象,活在警方控制的范圍內?!?/br>“說是監護,其實是想作為實驗對象吧”,周柏淡淡接話,他懷疑自己的感情已經崩塌,不然他怎么能如此冷靜,仿佛他們探討的不是他的小孩,而是試驗用的小白鼠,無需投入感情,“好的情況是有人身自由,但時刻并監管,會被經常帶進實驗室,采集各種數據。壞的情況是……”周柏停頓片刻,火苗燙上指節:“……連人身自由也會失去?!?/br>程秋有些訝異于周柏的平靜,她在別墅的書房打電話,二樓是一對在玩球的兒女,那倆小東西是混世魔王轉世,從早上到現在,已經打碎了三只花瓶。程秋想起兩個小孩的臉,冷硬的心有絲裂紋:“周柏,程容是我弟弟,他現在有了小孩,有了做父親的樣子,但在我心里,他還是不到十歲的孩子,出去和爸爸郊游,帶著傻乎乎的帽子……”“程秋”,周柏打斷程秋的話,向后靠上欄桿,“他那時候十三歲了,你記錯了他的年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