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樣掐著鐘寧的下巴，他們保持著這個倒霉姿勢，詭異地僵持著，誰也不肯先卸勁兒。

嚴卉婉那白蒼蒼的頭頂熱得冒煙，不知道是被夕陽烤的，還是被氣的。

本來就熱，她又急得一臉汗，恨鐵不成鋼地罵：“你們倆多大了還滾一起狗咬狗？都給我起來！”

老太太不客氣，對著鐘寧的腰懟去一腳尖，又朝張蔚嵐的大腿甩了一巴掌。

鐘寧費力地斜過眼珠，去看自己外婆，一身怒氣其實已經矮了半截，可還是死犟種嘴硬，咬定張蔚嵐不放松。

是張蔚嵐先繳的械。他松開鐘寧的下巴，鐘寧這才肯撒嘴，扭頭呸了口血唾沫。

張蔚嵐從鐘寧身上翻下去，一屁股跌地上坐著，嘴里喘粗氣，小臂上蜿蜒下一道猩紅的血跡——鐘寧這口牙是真的剛強。

嚴卉婉過去扶起張老頭：“老張頭，沒事吧？”

張老頭擺擺手，眼角的皺紋堆成溝壑，混沌的老淚在蒼老稀松的眼眶中轉悠：“造孽啊?！?/br>
“怎么回事？兩個孩子怎么打起來了？”嚴卉婉瞅著張老頭身側掛鼻涕抹眼淚的小歡，“這哪來的小丫頭？”

屋里的大朵子聽見外頭消停，總算不叫喚了。

張老頭沒吭聲回話，嚴卉婉又去看張蔚嵐，張蔚嵐低著頭，眼睛瞪地面，也一個字不說。周遭倏得沉寂。

嚴卉婉只好再用眼神詢問自己的親外孫。鐘寧咬張蔚嵐咬得牙根酥麻，卻不得不起來，捂著被揍的那邊臉，走到嚴卉婉跟前。

鐘寧飛快瞥了下張蔚嵐，說話的時候聲音很?。骸皬埼祶筸eimei?！?/br>
“胡說八道，蔚嵐什么......”嚴卉婉說一半猛地反應過來。

她連忙又看小歡，非常吃驚?？戳艘粫涸倥つ槅栫妼?，也很小聲：“外頭那個？”

鐘寧沒吱聲。

嚴卉婉：“......”

小歡大概是生人見多了，忽一把抱住張老頭，將臟兮兮的臉埋在張老頭身上，嗚嗚地哽咽，瞅那架勢幾秒后就會憋死。

張老頭還不說話，只是用手撫著小歡的背心。

張蔚嵐沉默著站起來，院里的人他誰都沒搭理，就連嚴卉婉，他都沒掀眼皮看一眼。

鐘寧就瞧張蔚嵐走進張家門，然后“咣當”一聲將門給摔上了。

張蔚嵐摔門挺用力，門板子帶起一陣顫巍。鐘寧的耳朵被震得動了動，盯著閉死的門縫有些愣神。

小歡被這一下嚇得更慫，就差團成一顆球鉆張老頭褲腰里。

嚴卉婉審時度勢，片刻便已明白。她重重嘆了口氣，和張老頭說：“先去我家吧，讓蔚嵐緩緩?！?/br>
于是一群人都拱去了鐘寧家。

鐘寧脾氣不好，滿嘴的血腥味還沒消化，一進門就瞪了大朵子一眼，給大朵子瞪得連退三步，沒敢近他的身。

嚴卉婉弄了條熱騰毛巾，給小歡擦了擦臉和胳膊，要將她推給鐘寧看著，自己和張老頭進屋說話。

鐘寧洗了半晌嘴，換掉一身醬油醋的衣服，完事后先跑去院子里撿書包。

剛才跟張蔚嵐打架的時候書包被撇飛了。鐘寧去院里才發現，張蔚嵐的書包也在地上。

鐘寧瞪半天張蔚嵐的窗戶，終究沒給“把張蔚嵐書包扔下水道”的想法付諸實踐，但現在又不好還，他只得背著兩個書包一起回家。

奈何晦氣上身接二連三，鐘寧才進門就被塞了小歡這么個乏貨，煩得立時去廚房灌了兩大缸子涼水。

鐘寧扯著小歡坐在客廳沙發上，指著她說：“別出聲，呆著別亂動?！?/br>
小歡睜大眼縮脖子看鐘寧，淚汪汪地點點頭。

“......也別哭?！辩妼巼@口氣，朝大朵子吹個短哨，“來?！?/br>
趴在門口的大朵子見小主人臉色稍霽，趕忙嘚啵狗腿扭過來，路過鐘寧腳邊的時候，狗頭擱鐘寧腿上蹭一下，然后窩到小歡跟前蹲好。

鐘寧去廚房翻來一包葡萄干，抓一把給她擱手心里。

鐘寧想搓兩把臉，可惜半張面皮腫得老高，一巴掌搓上去疼得差點嚎叫。

他嘀咕著暗恨了張蔚嵐兩句，嗓門兒有點粗地問小歡：“你叫什么名？”剛才張老頭提了來著，但太鬧騰，鐘寧沒記住。

小歡抿了抿嘴，沒答應。

鐘寧：“......”

鐘寧猶豫一下，伸手輕輕拍拍小歡的腦袋，小丫頭的頭發亂得賽雞窩：“沒事，我沒......”

鐘寧吐口氣：“我沒你哥那么兇?！?/br>
鐘寧指了指她手里的葡萄干：“挺甜的?！?/br>
小歡吞了口唾沫，用指尖摳搜兩粒葡萄干塞嘴里。

“甜吧?！辩妼幈緛硐朊銖娦π?，但牽動臉上的傷，疼得他似笑非笑，不如不笑，表情一度癱瘓，挺像個會吃小孩的兇猛怪獸，面對干巴巴的小丫頭展現一臉變態。

鐘寧：“......”

小歡低下頭，嘴角一憋，吭哧半天說話了：“我叫張言歡?！?/br>
這是大名。

“哦?！辩妼帥]再說什么。

小丫頭名字起得挺愉快，相稱之下，比較生活，倒成了種嘲諷。

張言歡慢吞吞嚼著葡萄干：“我要mama。mama為什么把我扔在這？”

鐘寧：“......”

“我要爸爸?！睆堁詺g的大眼淚吧嗒下來了。

鐘寧一看就頭皮疼，他連忙從桌上薅兩張衛生紙，懟人家臉蛋兒：“哎呦我的祖宗，說了別哭，你聽不懂人話嗎？”

“我要爺爺?！睆堁詺g嘴角掛著一粒葡萄干，將手里的一捧全扔去地上撒崩。

鐘寧快速蹬幾腳，把葡萄干都踢進沙發底下，怕大朵子當便宜給吃了。

“你小點聲?！辩妼幘娴?。

鐘寧應付不來這種鱉丫蛋，硬著頭皮眼角犯抽，擱心里將賬全都堆去張蔚嵐頭頂摞摞。

他給小歡嘴角的葡萄干擦掉，煩氣兒地說：“別哭了。再哭你哥打你?！?/br>
提張蔚嵐果然有用，小歡可能是被張蔚嵐給震到了，嚇得噤了聲。

她含淚的大眼睛看向嚴卉婉那屋，張老頭在屋里和嚴卉婉說話，屋門是關的。

大朵子起了一高，兩只前爪耷去小歡膝頭，在小歡臉上舔掉一口眼淚。

小歡又頂起一臉狗唾沫，去看鐘寧家大門。這小玩意就跟哪根筋搭茬了一樣，忽然抻起脖頸，對著大門喊：“我要哥哥?！?/br>
“......”鐘寧一把捂住她的嘴，心口著實嚇出一咯噔。

他對上小歡漆黑锃亮的大眼珠，腦袋里好一陣嗡嗡叫疼。

鐘寧心說：“這小東西了不得，要成精?！?/br>
張老頭是半小時后從嚴卉婉屋里出來的，他好像突然間多老了十年，入夜便要入土，腰板也更佝僂了。

他走過來牽起張言歡，提起嘴角痛苦地笑笑：“小歡，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