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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負青意外地看他。方知淵自顧自地哼笑道:“仙首這位子,就像兌了水的假酒,真喝上幾口才知道著實無味得緊。誰愛坐誰坐就是了?!?/br>“……咳?!?/br>他忽然又清了清嗓子,盯著藺負青試探性地措辭道,“師哥……想必是不一樣的?!?/br>“魔修無甚煩人的規矩,師哥又是獨尊無上的帝君——想必是要比我這個仙首逍遙得多了?!?/br>藺負青眉目清疏地搖了搖頭:“哪兒能。你知道我,我就是個樂得偷閑的人,不是什么做君王的料?;叵肫饋?,還是年少時在太清島虛云峰的這段時光,自由自在,無憂無慮,最是開心難忘?!?/br>“當真的?”方知淵驚喜得眼睛都亮了,小聲道:“既然如此——”忽然,藺負青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給方知淵使了個稍后再談的眼色。他瞧見原本聚精會神地看著外門弟子們比試的荀明思,似乎想起了什么,轉頭向這邊望過來。“大師兄?!避髅魉脊粨P聲喚了一句,似乎是有話要對他說。藺負青拍了拍長刀,“下去?!?/br>方知淵以心念cao縱著災牙降下去。藺負青在半途躍下,飄然著地,走向荀明思問:“有什么事么?”“險些忘了要事,大師兄莫怪?!?/br>荀明思溫和地上前一步,“前幾日師父他老人家似乎尋你,只是那時你師兄妹三人尚在相約閉關,不好中途打攪。師父便囑托……待大師兄出關之后,要記得叫你去見一見他?!?/br>藺負青神色微變。“師父”兩字落入耳中,有如投石入湖。……前世,虛云道人尹嘗辛隕落在那場改變了一切的浩劫里。自那之后,藺負青再也沒能見過他的師父。到后來,已經有太多人忘記了魔君藺負青曾經也是虛云宗弟子,有個仙家的師尊名喚尹嘗辛。他們只記得那道黑裘玄袍的孤美身影,高坐于白骨鑄成的城樓之上,驅策魔修,君臨天下。獨獨是藺負青本人忘不了。午夜夢回,輾轉反側,幾十年。荀明思又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小弟子們:“這里也快結束了,剩下的交給明思便可,大師兄請去吧?!?/br>藺負青倏然閉眼,眉心一道淺痕。他壓下胸口翻滾的情緒,“好,多謝你?!?/br>……虛云四峰,主峰最高。峰頂乃是虛云道人尹嘗辛開辟洞府之處,常年積雪不化,瑩白如幻境。藺負青沿著腳下積了雪的青石小路往上走,腳步聲空曠而清靜。小路又窄又彎,兩側是嶙峋山石,生著根節盤曲的老松樹。昨日剛紛紛揚揚了一場大雪,樹梢上都是白的。他本想拉著方知淵一同去見見師父,后者猶豫了片刻卻拒絕了,說是他年少時脾氣叛逆,和師父也不怎么親近,若是上趕著陪師哥去見師父實在太反常,還是下回再說。藺負青想著是這個理兒,也沒強求,獨自上了主峰峰頂。踏上最后一階青石階,他抖了抖衣袖,理了理袍角,莫名地有點緊張。許是近鄉情怯。兩聲悠長嫩啼自天際傳來。一對仙鶴自云霧之間飛近,盤旋兩圈,款款收翅。分別化為了一個明眸皓齒的女孩子和一個豐神俊秀的男孩子,翩然落于藺負青身前。那鶴妖女孩兒白棉衣,黑罩褂,兩條紅緞帶挽著雙環髻,瞧著十二三歲光景,笑嘻嘻地對藺負青作揖道:“哎呀,青兒來啦!是來見宗主的嗎?怎么站在這里不動,快里頭請呀?!?/br>鶴妖男孩兒也幾乎一樣的打扮,只是在腦后束了一個小發髻,也作揖道:“青兒哥哥好久不來了,宗主很是想念?!?/br>這對鶴妖兄妹常年留在主峰之頂侍奉宗主尹嘗辛,也是前世的老熟人了。藺負青和他們倆打了個招呼,更往里走。遠遠的,只見一間小筑俏生生地隱在幾株極高大的青松之下,同樣是積了皚皚的一片雪。屋外有個道人,散著發,支著腿,頭枕在曲著的手臂上,很是散漫地側躺在松樹下頭。藺負青目不轉睛地凝望著那個人影,一步步朝青松下走過去。人影漸漸清晰起來,果真是他的師父,是虛云宗宗主,虛云道人,仙界最強的渡劫期大能之一,更是當初傳授給他逆溯時光的重生禁術之人。尹嘗辛。師父還是一件灰色道袍,容顏清瘦、長眉細目,氣質也是記憶中的——用知淵的話說,“又懶又頹廢又孤高不可一世的死樣兒”,閉眼睡覺的時候活像只大灰貓。藺負青不禁略微恍惚。他好似入夢,又好似幡然夢醒。與大多仙門子弟不同,藺負青雖然根骨奇佳,資質驚人,卻并不是仙界出身。他是凡俗界的孤兒,從小流離輾轉,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八歲那年,是尹嘗辛將滿身血污的他從戰火紛飛的尸體堆里拉出來,帶上了太清島虛云峰,帶上了浩蕩仙途。仙人撫我頂…………結發授長生。“青兒?!?/br>閉眼躺在青松底下的尹嘗辛忽然毫無征兆地開了口。他翻了個身,將眼皮散漫地一掀,指著自己的鼻子道:“怎么,為師的臉上有東西?”他一雙斜長眼睛天生微微上挑,瞳色略淡,的確給人些許孤高散漫,目空一切的感覺。“沒有?!?/br>白袍少年很乖巧的往前跪坐,輕輕說:“一個人閉關多日,嗯……有些想師父了?!?/br>修仙之人,尤其是天資很高、少年有為的修仙之人,外貌往往比真實年齡稚嫩不少。藺負青和方知淵都是如此,前者尤甚。只需把那與年齡不符的深沉神情收一收,清冽眼眸一抬,就是如初雪般純粹的柔軟少年。尹嘗辛搖頭笑了一聲,坐起來:“嚯,傻孩子。修行之途漫漫遙遙,一個人的日子多著呢,必須耐得住寂寞?!?/br>藺負青垂眸點頭,“青兒知道?!?/br>他自然是知道的。在那條他走過的修行之途上,師父隕落,師弟師妹散落天涯海角。他和方知淵一南一北,明面上做著正邪殊途的死敵,幾十年不能相見一回。他自然知道什么叫一個人的日子。什么叫寂寞。“知道就好?!币鼑L辛眉頭一松,繼而一本正經地清了清嗓子,又抖了抖道袍上的積雪,這才伸展開雙臂,“是閉關無聊了吧。來,師父抱抱?!?/br>藺負青斂去那些蕪雜的思緒,探身貼進師父的懷抱里。好久沒被師父抱過了,他滿足地將下巴擱在尹嘗辛肩膀上,蹭蹭。一股暖流從心坎兒里涌到四肢百骸。尹嘗辛的手掌揉了揉他的脊背,道人哄著他的小徒弟:“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