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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冰涼的液體從他的頭發,額頭和手臂緩緩流下,也不知是水,是汗,還是血。這種宛若凌遲剝/皮的痛楚,足夠摧毀任何人的意志力。但是此時此刻,晏長清腦海中仍舊有一個堅定如鐵的念頭。不能認輸!絕不能認輸?。?!“趕出去!趕出去!”愈演愈烈的咒罵聲中,晏長清緩緩閉上了眼睛。他知道,此時此刻,就在他身下的土地里,那些支撐起整個城池的砂石土壤,正在慢慢塌陷。秦川城,還能支撐多久?如果他真的被當做旱魃趕出城外,那么他的遷城計劃,必然無法進行了。會有多少秦川百姓,會被下一次更慘烈的天崩地裂吞沒?眼前這些百姓,無論是被幾個大財主富商蒙騙慫恿也好,自身愚昧殘暴也罷,他們有罪,卻罪不至死。更何況在他們身后,還有更多無辜的老人,嗷嗷待哺的幼童。他們更不應該為這些人的愚昧和沖動付出自己的生命。一國之將,身負萬千生民性命,合該憂國忘家,捐軀濟難。所以現在,他還不可以倒下!晏長清猛地睜眼。他面前,懷疑的,怨恨的,瘋狂的人群,突然之間,喧囂戛然而止。每個人都訝異地睜大了眼睛,忘記了咒罵和吶喊。晏長清很慢,很慢地站起來了。他的背影看起來是那樣清瘦,渾身濕透,明明是很狼狽的樣子,但是在他慢慢站起的時候,所有人都從他身上感受到一股傲然之氣,無比的剛毅,決絕。所有人都看得呆了,只有距離最近的尉瑾看到,晏長清藏在衣袖下的手,因為攥得太緊,掌心已經沁出了血,正在劇烈地顫抖,近乎痙攣。若不是強忍劇痛,又豈會如此?張財主顯然沒有料到晏長清居然還能再站起來,訝異之下,臉色更加陰沉。他上前一步,揮袖,寒光乍現——然而這一次,晏長清再也沒有給他機會。“啊”地一聲慘叫,張財主雙膝突遭重擊,猛地摔倒在地,他眼前的道士來不及躲閃,一大盆冰水嘩啦啦盡數傾倒在他的身上。晏長清微微喘息著,抬手一扔。哐當一聲響,張財主的鐵棍落在地上,鐵棒四周,是一圈突出的尖刺,染著血。張財主就是用這樣的鐵棒,抽在晏長清的腿上,逼他跪下。而現在他卻自食其果,被晏長清用這根鐵棒一棒敲裂了膝蓋骨。眾人張口結舌,看看疼得滿地打滾的張財主,又看看一旁的晏長清,半晌,人群中才突然蹦出一個小小的,遲疑的聲音:“不是說旱魃怕水嗎,他……他怎么……?”何離一直怔怔地跪在地上,此時此刻看著咬牙站立的晏長清,他終于明白了用意,突然撥開人群,指著晏長清,抖著聲音道:“對啊,你們不是口口聲聲,說旱魃最怕水嗎?可是正如你們所見,晏大人站起來了,他根本不怕水!他不是旱魃!”說著撿起張財主的鐵棒,高舉過頭,讓所有人都看清了那鐵棒上淋漓的鮮血。“你們看清楚,都是張財主在騙你們!他是想訛詐更多的土地賠償,才來鬧事!”眾人沉默了。張財主被潑了一身冰水,冷得直打顫,膝蓋的劇痛更是讓他滿地打滾。他齜牙咧嘴,鬼哭狼嚎的樣子,比晏長清狼狽多了。若說像旱魃,此時的張財主,明明更像。“……難道真是張財主騙咱們?你看他手里的棒子……”又一個猶豫的聲音。“我也覺得啊,你看晏大人他渾身都是水也一聲不吭,似乎是不怕的樣子。他之所以跪下,還不是因為那根害人的鐵棒……”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響。“我就說他不是……孩兒他爸,你非要攛掇我來,你看看……”“還不是那張財主說得跟真的一樣……”“既然他不是旱魃,那告示上寫的,便都是真的了?咱們秦川城,真的保不住了?”“嗨,依我看,趕緊回去收拾鋪蓋吧!保命要緊!”人群猶疑著,圍在最后的人們,開始散去。“我不信!我不信!”人群中,剛才言之鑿鑿的宋大夫沖了出來,他盯著晏長清的臉,滿眼都是不甘心,聲音尖銳粗糲,像是一把生銹的劍:“不可能!我知道你的癥狀,你不可能不怕水!”晏長清深深吸了一口氣,沉默地看著他。還有他身后,猶豫而懷疑的人群。尉瑾突然意識到晏長清要做什么,想要阻攔,但是根本來不及,甚至連一聲喊叫,都生生扼在了喉嚨里。晏長清突然一把奪過道士手中的銅盆,將滿滿一盆冰水,迎頭全部潑在自己身上。宋大夫瞪圓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晏長清,半晌,才哆嗦著道:“不可能……不可能……你明明……你明明……”晏長清的全身都冒著絲絲白森森的寒氣,但是他的眸,依舊像黑琉璃一樣剔透而冰冷,他的脊背,依舊挺拔筆直地像是一棵凌風負雪,也絲毫不減風姿的孤松。他始終咬緊牙關,不吭一聲。除了尉瑾,沒人知道,亦沒人能看出晏長清此時若忍受的劇痛。那已經超越了常人所能忍受的極限。甚至連尉瑾都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在支撐著他,悍然不倒?宋大夫一邊搖頭,一邊后退,表情仿佛見了鬼:“不可能,不可能……”“何離!”晏長清低聲喝道,全身都在不易察覺地微微顫栗。“下官在!”何離雙目含淚,極鄭重地跪下。“妖言惑眾,擾亂民心者,該當何罪?!”晏長清一字一句,每一個字,都像扎在這些烏合之眾心頭的一把刀。“杖責一百,逐出城外!”宋大夫,張財主和幾個帶頭鬧事的頓時大驚,惶恐地想要跑,然而終于緩過神來的府兵們,立刻將他們團團圍住,扭住胳膊,拖了下去。哭爹喊娘的慘叫聲,夾雜著沉悶的血rou擊打聲,沖擊著每一個在場人的耳膜。每一個百姓都知道,一百杖下去,即使不死,下半輩子也定是個廢人了。烏泱泱的人群,在沉默了半晌后,再一次炸了鍋,但是這一次卻不再是針對晏長清,而是他們彼此。“都是你,是你讓我扔雞蛋的,混蛋婆娘!我打死你!”“讓你不要來非要來,這下好了!完了!”“跟我沒關系呀,沒關系呀,官爺你可要明辨是非!”……明明剛才還同仇敵愾的一群人,此時開始互相謾罵,廝打,指責,推卸。吵吵嚷嚷,推推搡搡,好不熱鬧。而更多的人,而是畏縮著,抖如篩糠的邁動雙腿,想要跑。府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