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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若是那晚他未曾將酒飲下,也許就不會有此刻的郁結煎熬。水鏡閉上眼,又睜開,許久后再次閉上,又再次睜開。這一刻,他突然有些艷羨人間的午夜,艷羨那些得以沉睡于夢中之人。光陰如此難熬,若是他也能酣睡一場,是否也可如尋常人一般,暫將一切煩憂都拋于腦后?水鏡不知在屋前坐了多久,幾輪日落月升,又幾輪日上東山,沒有絲毫疲乏困倦,心中郁結亦是毫無消減。他忍不住有些迷惘。此前千年大多時候他都是這般獨處,卻何曾有過這般難熬的時刻?當初那些沒有虞國,沒有解無移的日子都是如何過來的?怎么如今就過不得了呢?想著,水鏡站起身進了屋中,坐進了堆積如山的書卷里,隨手抽出一冊來,想看看過往獨處之時都曾做些什么。他將冊子隨意翻開一頁,只見那頁上記著他曾在人間抄錄的一句詩文: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傳書謝不能。水鏡怔了怔,當初抄錄之時并未有何感慨,不過是隨手記下罷了,可如今卻怎么看怎么覺得它意有所指,意味深長。水鏡眨了眨眼,合上冊子擱在地上,伸手拿過另一本來隨便翻了一頁,這次沒再看見詩文,而是看見了個故事:朔國南陽有山名“獨”,此地鐘靈毓秀,人杰地靈……是日瘟疫四起,縱橫肆虐,唯獨山腳下得以幸免……首掘玉脈,取紅白雙玉貢往朔都……水鏡不由想起除夕那夜手中的白玉牌,想起自己曾將那玉牌掛于門邊。也不知解無移拿到沒有,若是拿到了,他會喜歡嗎?想來應該是會的吧,畢竟那玉牌上的“海晏河清”四字從來都是解無移心中所愿,哪怕是因著這四字的寓意,他大約也會對那玉牌有幾分中意吧?那么,他會把那玉牌放在何處?是收于寢殿,還是掛在腰間?若是掛在腰間,那便只能掛在右邊了,因為左邊已經掛了一把骨劍,二者掛在一處定是不大方便……水鏡想著想著,回過神來時才發現自己早已不知走神到了何處。他不禁苦笑輕嘆,放下冊子又拿了一本。這本剛一入手,水鏡便已發現它與旁的冊子摸上去手感不同,其上凹凸不平,顯然是在水中浸濕過。水鏡想都不必想,便已知道這本冊子是當年在海上驅趕鮫群時隨身攜帶的那一本,里頭寫了些什么自然更不必再看,只單單這一觸碰,那些畫面便已如雪片般紛飛而落,飄過心頭。還未等他將冊子放下,便見一塊白絹自冊中滑落,水鏡愣神片刻,伸手將它拾起重新夾回冊中。那是的曲譜,水鏡用不著細看便已知曉。放下這本冊子后,水鏡再未繼續挑揀,他仰靠在成堆的書卷上,靜靜看向屋頂。不過短短四年光景。從前經歷的數百個四年都是那樣稍縱即逝,雁過無痕,可偏偏這四年卻是悄無聲息地留下了如此多的痕跡,難以磨滅,又隨處可見。水鏡閉了閉眼,抬手從懷里拿出了那本,坐起身來輕輕翻開。扉頁的詩,內頁的畫,每一筆都仿佛勾勒在水鏡心頭。他像是跟隨著解無移的腳步緩緩踏過虞國的每一個角落,透過解無移的雙眼看遍了虞國的民生百態。當他看到那些曾與解無移共同去過的地方,想起那些角落曾經發生的場景,想起解無移的一言一笑,心便像是被溫水緩緩澆灌浸潤,而當他意識到這些都已成過往時,溫水便也隨之變得刺骨涼寒。他一遍又一遍沉溺于過往的記憶中汲取慰藉,再在抽身而退時體會著比之前更為深切的割舍之痛。“千景”二字并非夸大,這本畫冊中不多不少整整一千處景致。水鏡看著看著便會出神許久,回神后再繼續往后,當他終于翻完最后一頁時,已經不知過去了多少個日夜。合上畫冊,水鏡終于感受到了一絲疲憊,并非軀體上的乏累,而是心底深處反復被兩種極端情緒交替占據的疲倦。這份倦意中還帶著一絲難以抵擋的失落,他覺得自己仿佛一只風箏,從最初的自在逍遙無拘無束到被牽上一根絲線,再到如今這根線被驟然割斷,看似恢復了自由,卻又因這突如其來的自由而倍感縹緲無依,搖搖欲墜。水鏡起身掀簾走到屋外,沿著湖畔緩緩而行。東山青柳如英眉,西山蓮荷似歡靨,南山紅楓宛絳唇,北山梅蕊若長睫。山不似山,水不似水。明明哪里都沒有他的影子,卻又仿佛哪里都是他的影子。水鏡沿湖而行時,鯉魚也一直在湖中貼著水面跟隨他的腳步,待水鏡環繞一圈回到起點時,鯉魚突然一躍而起,入水的剎那魚尾猛地一番拍打,飛濺起的水花盡數潑上水鏡的面頰。這一潑涼水猶如當頭棒喝,瞬間將水鏡這連日來的渾渾噩噩驟然沖散。這一刻,他忽然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心中那股盤桓已久的情緒究竟是什么。相思。腦中浮現出這兩個字時,水鏡竟是露出了一抹長久未有的釋然笑意。平生不知相思。方知相思,便害相思。這一瞬間他終于明白為何明明風花雪月本無心,卻總能在世間的文人墨客筆下顯得那樣多情。因為相思無形,卻總能附著于天地萬物,叫人見山非山,見水非水。水鏡不知該如何化解相思,只知自己不愿再待在這四季山中,他迫切地想要回到虞都,想要見到解無移。若是解無移需要時間消解怒氣,那便等他三年五載或是十年二十年,若是解無移今生今世都無法釋懷原諒,那便索性一直在暗中守著他,助他治國,為他分憂,護他周全,成他所愿。哪怕只能默默遠望也好。哪怕只是飲鴆止渴也好。只要能見到他,怎樣都好。水鏡心中像是燃起了一團熊熊烈火,以燎原之勢肆虐蔓延。他從水中撈出鯉魚化佩掛與腰間,再沒有一瞬停留,飛身而起直上云霄。越過茫茫雪山和北海,經過北海南岸上空時恰巧看見一支船隊從海上歸來,明顯又是找不到方向無功而返的一群人。水鏡絲毫也不避諱,直接從空中落在領頭那艘船的甲板上,隨便扯住一人張口便問今日何日。一船人瞬間呆愣在了甲板上,半天無一人出聲,片刻后齊齊跪下,口中大呼“仙人下凡”。水鏡沒那么多耐心與他們周旋,繼續問眼前那人今日何日,那人這才驚疑不定地抬起頭來恍惚報出了年月。水鏡有些詫異。竟然都已經四個多月了?短暫的驚訝過后,水鏡忽然又心生一絲僥幸:也好,從北海到南海還需一月,等他抵達虞都,距離上次離開便已接近半年。這么長時間,說不定解無移的怒氣已經消減了幾分呢?水鏡這番捻著手指凝眉細想的神態在周圍人看來仿佛是在掐算天機,惹得眾人大氣也不敢出,只呆呆望著他,等他說出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