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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路走,尤其此時是凌晨,這兒越發僻靜。路上的雪厚厚一層,潔白干凈,竟沒有一個腳印。洛金玉站在大牢門口,身上只著簡陋單衣,烏黑的長發以粗布簡單束起,仰著臉,冷淡地望著飄來的雪花。他相貌清俊,不笑時,透著眼角眉梢的疏淡。洛金玉曾為聞名京城的寒門才子,為人正直剛烈,得罪了人,落了場牢獄之災,關了三年。相依為命的寡母為他伸冤,一頭撞死在了應天府大門前,也未換來兒子的清白。若非新圣登基,大赦天下,恐怕他一時還出不得牢獄。洛金玉看了會兒雪,緩緩地收回目光,低頭看著臺階,走了下去。他在雪中一腳踩出一個足印,走出去百十步,忽然停下,回頭望著自己來時路上的腳印,想起了幼時。幼時,洛金玉的母親憐兒體弱,卻又要狠心教他苦學,便在大雪天也讓他仍去私塾,只是她親自領著他去。她走在前,一步一個足印,讓他得以踩著她的足印前行,不致陷入雪中。洛金玉記得,那日茫茫大雪,和如今一樣,天尚未亮,黑漆漆的。母親將燈籠倒提,照著洛金玉眼前的路。她則迎著黑,走在前面,一腳深,一腳淺。洛金玉踩著她的足印,每一步都走得極為平穩。一路上,她沒有說話,他也沒有,兩人便這樣沉默地走。走到私塾門外,時候尚早,天仍未亮,門尚未開。母親不敢敲門驚擾先生清眠,只讓洛金玉在門外立雪靜候,她則沿原路趕回鋪子做今日的早點——若耽誤了時候,這一天便少賺許多銅板,更會怠慢熟客,她不敢,也不能。兩母子全靠這微薄的收入活著。雖先生惜洛金玉求學心盛且孺子可教,已免去他的束脩,可紙筆墨,她都堅持自己買。洛金玉那時矮小,站在私塾門口,還未有旁邊的石獅高。他系著母親為他改小的棉披風,戴著披風上頭尖尖的帽子,抱著昨日寫的功課,看著母親迎著風雪離去的背影,忍不住低聲叫道:“母親!回程當心!”他母親停下腳步,回頭看他,神色溫柔地笑了笑,卻又立刻對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怕他喧嘩擾了他人清眠。母親慣來教他禮數嚴謹,不可多話,也不可高聲。洛金玉忙捂住了自己的嘴。母親又笑了笑,回過身去,繼續往回走。洛金玉就這樣看著她瘦弱的身影漸漸地消失在了風雪之中。先生來開門時,見著恭敬立在門側的洛金玉,不由得大驚,忙將他領進去,讓他進屋取暖,又責他不愛惜身體。洛金玉已要凍僵了,卻仍未急著進屋,而是停在正廳門外,先解下披風,將滿身的積雪抖落在臺階一側,把鞋子整理干凈,這才進去,對先生拜了一拜,稚嫩聲音道:“不敢擾先生清眠?!?/br>先生見他雖年紀尚幼,卻舉止有禮,隱然已有君子儒風,心中更喜,嘴上卻道:“不知變通,也非有禮。你本就年幼體弱,若凍出好歹,豈不耽誤功課,還落得我于不義之地?”洛金玉頷首道:“學生欠慮?!?/br>“去,將衣裳鞋襪都換了?!毕壬鷨緛硇⊥?,令小童領洛金玉去后堂換了衣裳鞋襪,又送來熱湯與他飲用,洛金玉的身體這才漸漸復暖。他捧著熱湯,乖巧地坐在桌前吃,一邊聽先生晨讀。“太史公、牛馬走、司馬遷,再拜言?!吐勚骸奚碚?,智之府也;愛施者,仁之端也;取予者,義之符也;恥辱者,勇之決也;立名者,行之極也?!坑写宋逭?,然后可以托于世,列于君子之林矣?!?先生聲音洪亮,誦背流暢,抑揚頓挫,慷慨激昂。2、第2章洛金玉正細心聽著,忽一少年穿院而來,朝他道:“聽得這么認真,你聽得懂嗎?”這是先生的獨子。洛金玉放下碗,起身朝他行禮:“師哥?!庇终J真答道,“雖無法明知全義,卻能感知——”“行了行了!”少年忙擺手,“別說了,我頭疼。你聽不出我在逗你?”洛金玉自然聽得出,因這少年向來頑皮,總愛逗自己。只是他既然發問,洛金玉便認真作答。“你就是太認真了?!鄙倌陣@氣搖頭。洛金玉答道:“家母有言,世事便怕認真二字?!?/br>“我是挺怕你的。就你這樣的性子,總覺得不好?!鄙倌甑?,“你應該更像個小孩兒一些,等會兒和我們玩雪去——”“明廬!”先生在廊下提聲叫道,“你少來慫恿金玉,自己頑皮便罷,還總拉著別人一起!”少年明廬對著洛金玉做了個鬼臉,轉過去道:“我與他說說話罷了?!?/br>洛金玉看著先生與明廬在廊下斗嘴,不由得笑了起來。他自幼沒有父親,并不怨憤,也不向往,如今看著別人父子天倫,他也只是想起自己與母親。……洛金玉孤身立在大雪中,回首望著自己的足印出神。恍惚間,他見到了當年母親走出來的路。一凝神去看,卻又只有自己的足印。母親已經不在了。洛金玉愣愣地發著呆,忽然聽到車馬輪轍滾在雪地上的簌簌聲。他收回目光,往路旁避去,卻見這輛華美的馬車停在了自己面前,一位金冠錦衣的少年掀簾下來,眼中含淚,激動萬分道:“子石!”他伸手去拉洛金玉,“雪地里冷,上車再說?!?/br>洛金玉避開他的手,神色淡漠,不說話。少年悻悻然道:“子石,我知我父親諸人對你不住,可我已與他們斷絕干系,我是我,他們是他們,你不要為了他們而怨怒我,好嗎?”洛金玉這才開口,道:“君若清,你父兄害我母之仇不共戴天,我不會遷怒于你,可也不愿再與你來往?!?/br>君若清聞言,一怔,卻是為了洛金玉的聲音。“子石,你——”洛金玉曾經一把嗓子猶如金石相碰,如今開口,卻沙啞噪雜,含糊不清。“我明明都打點過了,他們仍這么折磨你?”君若清眼都紅了,急道,“我們去找大夫!”洛金玉再度避開他的手,道:“離我遠些?!?/br>“子石——”“若你有愧于我,便不要再擾我?!甭褰鹩襁@樣說著,不再看他,緩緩地繼續朝著巷子出口走去。君若清追了幾步,漸漸停下,望著洛金玉瘦弱的背影,眼中一熱。……沈無疾入宮輪值,正趕上皇帝發火。年輕的皇帝在御書房內將奏折統統推落地上,罵道:“都是混賬!”內宦與宮娥們垂手站在門外,正面面相覷,見沈無疾來了,如蒙大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