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對他一人。

而后他眼見寶喜金燦雙眸暗下，成了死寂的灰。

樂游因著金尊之靈而碎骨，即便重修人形，體內仍有靈力殘存。東始循著細微痕跡趕來，雖片刻不停，但業已太遲。

樂游卻沒想到他會來得這么快，玉魄還未全然收進藏靈壺。

東始只是盯著寶喜看，像在辨認什么，喚了一聲小石頭。

小石頭果然不理他了，只是淡淡地回望。玉魄離身但記憶猶在，只是寶喜不明白為何方先要哭得那么厲害。眼眶里還蓄著淚水沒掉干凈，他抬手正要擦，卻被東始止住了。

“是為我哭的嗎？”

東始嘴角弧度勾得很淺，不是他慣有的笑。寶喜看了一會兒，隱隱約約知道這是一種溫柔。

東始沒有等到寶喜回話，便自顧自地道：“哭什么，我這不回來了。我答應過你，會回來的?！?/br>
寶喜察覺他的逃避。

讓淚水留在眼里，告訴自己他的悲喜還能被牽動。

“……我也沒走很久啊，嗯？這就不認得我了？”

聲音都在發顫。

“不認得我也沒關系，我們重新開始?！?/br>
“我是東始?！?/br>
“小石頭……我是東始……”

教小孩般一遍遍地教寶喜開口，有用不完的耐心。

樂游忽然大笑。

“東始！你原來、原來真的——”

東始猛地奪過藏靈壺，將樂游一腳踹倒在地，不許他將真話說出口來，也不知在怕些什么。

靈魄一旦脫殼，再不能物歸原主，此乃天道，便是金尊之子，也不能逆天而行。東始偏不甘心，一次一次要將玉魄送回靈石體內。寶喜連厭煩也不懂得，任他徒勞無功地折騰自己。

尚是男童的樂游趴倒地上，那腳踹中心肺，他早已滿口鮮血，但看東始這般不自量力，還是止不住大笑，“東始啊東始，原來你也有做不到的事！”

“閉嘴！我這就將你——”

“打回初胎？”樂游冷笑，“若此事真是我一手造成，那我無話可說?？墒菛|始，你難道會不清楚，他為何將玉魄交給我？”

清楚，清楚得很。闌川已將一切盡述，樂游這場局成功與否，實則全看自己。

這才后知后覺，自己不該這般失魂落魄，讓一個廢君看去金尊之子的笑話。美人在懷，求個風流。這小石頭只是千千萬萬個情人中的一個，不過狠了點，為了不愛他，就掘棄七情六欲。從此花開無顏色，四季日月皆如一，草木枯癟，萬物懨懨。

他甘愿受此酷刑，漫漫余生再無意趣，只為逃離自己。那就遂了他的愿，就此兩散。天界金尊來去隨心，從來無有牽掛，緣何要為一塊石頭肝腸寸斷。不值得。

自己也不曾愛過他。

不過是覺得他純真有若嬰孩，正巧一手帶大。逗起來有趣，會記得自己說過的每句話，會因此較真。不懂情，懂了情，旁的怎么說自己壞話都好，他半字也不會聽。明明疼得直哭，卻還要自己深點、再深點……

不過如此而已。

第十章歇止

靈狐帶著闌川找到了樂游，躺倒在地仰望高天，溫熱的血滲化白雪。

玉魄與寶喜皆被東始帶走?！瓣@川，”樂游問，“我該再用什么理由去找堂庭哥哥？”

他知自己做錯，本想以靈石玉魄向堂庭賠罪。

赤紅靈狐依偎在樂游身側嗚咽，闌川還是沒能狠下心質問他為何欺瞞。天地不仁，生就七情六欲，連天君亦逃脫不了。不由慶幸魔后早將自己情愛一竅封死，有親友，無情人，不會受這等苦楚。

東始帶寶喜回了南方那無名小村。

兩人曾經的山居前有金花茶開。寶喜在東始懷中靜望，聽他說種種過往。說一樁，便問一次，“小石頭記不記得？”

大多記得，只是有些不如東始記得仔細。堂堂金尊竟將這些瑣碎平常事放上了心，連他自己都驚訝。

寶喜倒沒有感覺，只是凝望著窗外的花。若非不時眨眼，旁人還以為他已入定成石像。

天喝醉了，整片的緋紅。

東始自言自語至深夜，寂暗之中他抱緊了寶喜，輕聲道：“小石頭，想要你?！?/br>
其實不用這般小心翼翼，寶喜如今對一切都無所謂。東始卻還妄想著他會羞、會怕、會欲拒還迎?；貞浫换膹U，東始已經走投無路，最后只企圖能以情欲，牽引出他哪怕一點點的情感。依然徒勞無功。

高潮后他與他十指相扣，“小石頭，你說過的……”

寶喜每次與東始牽手盟誓，東始都從未當真，如今卻一再要求：“喜歡我、愛我，生生世世。你說過的，你發過誓的?！?/br>
寶喜在余韻之中喘著氣，“做、做不到了?！?/br>
“東始，你忘了吧?！?/br>
次日寶喜醒來，已不記得自己是誰。

窗框投進一方光柱，其間浮塵亂舞。暗色之中坐著一個陌生男人，正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

五官精致俊俏，眉間一粒金珠，近了發現他還有一對金瞳，一對薄唇笑時更風流：“石頭有人形了?！?/br>
寶喜一聲不吭，但心中已明曉自己原身是塊石頭，由眼前這男人點化成形。

“本君乃東始，你當尊一聲君上?！?/br>
“君上?！焙巴瓯阌窒萑氤聊?。

東始道：“小石頭，受了恩惠，可要多謝?！?/br>
寶喜唇瓣這才微一開合：“多謝?！?/br>
東始說要去天界，踏云之時寶喜回眸多看了一眼金花茶，云便又落了地。東始從粗壯處折了繁茂枝，讓寶喜把金燦燦的花抱進了懷里。

九首開明獸問名姓，東始分明斟酌雕琢了一夜，卻答得漫不經心：“寶喜?！?/br>
在諸君面前，他還是那個輕慢的東始，因著生來強大而高傲，何種境況里都不慌不忙，即便面對焉焚野心。

堂庭不停勸他同去尋靈石玉魄，他只覺不耐煩。

誰又知暗中他已大興靈力，布設金尊法陣，將玉魄藏進那村莊山院。屢屢下凡也并非為了玩樂，只是守在那院落里，看日升日落。

無人知他重傷一場，自此有了軟肋。那一處誰都碰不得，尤其寶喜。

他甚至無法忍受他還存有往昔的溫情蜜意，對件件往事明明無動于衷，何必悉數記憶。封下一道金印。

帶上天界，卻又不愿多見。寶喜那一對毫無波瀾的灰眸，隨意一睞，便要東始渾身骨碎一般疼。

那一次確是因酒后亂性。妖界辦喜宴。東始平日常與妖獸們廝混，與寶喜踏春時那壺烈酒，便是由酒席之主相送，自是要去。

滿堂歡聲，一對璧人并肩而立，受著祝福恭賀。東始敬他們永結同心，酒入唇舌，胸口一陣熾痛。

難得的大喜之日，眾位賓客皆說要喝個大醉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