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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了滿地濕紅。他從未聽過如此脫胎于天然而又清新脫俗的琴曲,一首恰似流鶯花底叮嚀,又如敲碎玉壺冰,字字訴衷情,陪侍的官員無不擊節贊嘆此曲宛若“春風吹落天上聲”,他卻已將勢在必得的目光投向了那個如蓮般清秀婉約的女子。他帶著不容拒絕的強勢主動接近,年輕俊美的容顏和舉手投足間尊貴無匹的氣度輕易地俘獲了女子的心。春風一度后,他心滿意足地離開江南繼續南下,只將這當成他出巡中一場萍水相逢的巫山云雨。也是在許多年后他才知道,當年那個如蓮的女子竟不是他想象中倚欄賣笑的風塵女子,卻是曾辭官回鄉的老臣之女,明珠一般溫婉瑩潤的大家閨秀。明明是那樣柔弱嬌羞的性格,卻硬是頂著家門的壓力與旁人的唾罵折辱為他誕下麟兒。直到后來家門敗落,她也纏綿病榻,才在彌留之際將自己當年隨手留下的一枚玉佩托付給他們的兒子,讓他去投奔自己的父親。往事已經年,身為帝王,他又從來都對自己的女人是幅淡漠的性子。他本以為自己早將這段十數年前的往事遺忘——事實上,他也的確模糊了女子的面容,甚至連她的名字都已無從想起。但是今日這首隨風飄落的,竟好似又將他帶回了當年那個淥波淡流、芙蓉泣露的月夜,帶回了他最初為她所驚艷的那一剎。他想,他雖到底未能付出真情,但他對她的的確確是有愧的。倘若當時自己能再信口多問一句,倘若當時能將她一并帶回宮,是不是他們母子二人便不用在這十六年間無端吃了那么多苦,她的一縷香魂也不用在多年的世事輾轉中早早玉隕?一聲長長喟嘆,驚動了背對著他吹奏葉笛的少年。泠泠清音猛地中斷,少年驚慌地扭過頭來,臉上帶著一抹驚慌與還來不及藏好的感傷。見到自己,他訝然地睜大了雙眼,慌忙起身就要行禮。皇帝上前按住他的肩膀,輕易地止住了他的動作。他終于真正認真地端詳起了少年處處與自己神似的面容,心中第一次有了與之血脈相連的真切感。他緩緩開口,向來沉峻的聲音放得輕了些,似是怕驚動了什么。“你……是從你母親那習得這首曲子的?”沈驚鶴垂下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手中翠葉,語調中含有一絲不易覺察的低落。“母親生前最愛這首曲子,哪怕是在病中,但凡精神好了些,也要輕輕哼著。我聽得多了,漸漸地也便學會了?!?/br>皇帝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聞言緊縮了一瞬,他張了張口,似是想要問些什么,但最后到底還是沉默著。沈驚鶴卻對方才發生的一切仿佛一無所覺,他仍舊是垂著眼,低聲解釋道。“我見今日天氣晴好,便想著從偏殿出外走走。只是宮中闊大,又見不著幾個宮人,一時竟找不著回去的路,不知不覺便繞到蓮池來了……看到滿塘清圓風荷,不由便想起了母親,這才唐突吹起了葉笛,打攪了父皇散心?!?/br>“你這衣服怎么回事?”沒有在意其他的解釋,皇帝的目光敏感地捕捉到了沈驚鶴今日刻意換上的單薄舊衣。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沈炎章微瞇起了眼,臉上隱有一絲怒容,“秋日風寒,他們就讓你穿這等貨色的布料?”沈驚鶴抬眼覷了一眼他的臉色,抿了抿唇瓣,低頭沒有再出聲。“好,真是好大的度量,竟連一個新進宮來無憑無勢的皇子都容不下!”皇帝憤怒地一振袖,然而在盛怒之下,臉色卻有著幾分微妙的不自然。早在他將六皇子送去傾云宮時,他便早已預料到依著徐貴妃的性子又會因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皇子而變得多么氣惱。然而當時他一心只想著敲打一番徐家,卻是根本沒有將眼前自己小兒子的處境放在心上考慮過。情緒幾度變幻之后,皇帝很快冷靜下來,面容又恢復了往常的沉峻:“德全,傳朕旨意,即刻便送一批貼補之物到六皇子殿中,往后他的吃穿用度皆比著其余皇子來。若是再有那媚上欺主的奴才,一并收拾打發了至掌刑司去!”“奴才遵旨!”德全恭敬地俯身。身后的宮人們默不作聲,將本就低垂的頭埋得更低。他們面上不言,心下卻是暗暗感慨著果然是圣意難測,打定了主意日后切不可得罪了這位轉眼便要起了勢的小皇子。沈驚鶴聞言驚詫地抬起了頭,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剛剛所聽到的話?;实劭吹剿軐櫲趔@的模樣時,心下更是復雜難言,不由出聲安慰道。“蓮池最是處玲瓏清雅的地方,平日里也少有人來走動。往后你若思念你母親,可以常來蓮池看看荷花?!?/br>沈驚鶴自然是誠惶誠恐地一頓謝恩,皇帝對他略一頷首,便旋身返回宮中。出外已有小半個時辰,如今又知曉了后妃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也不得安生,他早已失了繼續散心的心情,倒不如回宮去著手將這前朝內宮好生整治一番。皇帝身后跟著的侍從們對六皇子施了一禮后,也跟著離開蓮池。只是無人看見,當他們擦身而過時,德全不經意地一側首,正與方抬起頭的六皇子恰好對上,彼此互相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第13章皇帝一行走后,沈驚鶴卻沒有馬上離開蓮池。他在原地默然站了會兒,仍尋了方才的位置坐下。滿頭烏發被隨意地撥至身后,他半倚在圓石上,縱然四下無人,姿態依舊是早成習慣的挺拔端方。他將目光在滿池紅蓮與清波淥水間漫無目的地流連,心緒隨著池面漣漪漸而飄遠。寒水自碧,有清風輕繞,似故人歸。將皇帝引來此處聽笛自然是他一早就與德全商量好的,但一曲如泣如訴下來,縱然明知這只是一場戲,他的心弦依然微有觸動。比之上輩子冷淡端莊、看重禮節多過親情的母親而言,他這輩子的生母雖然未能給他提供溫飽富足的生活,但卻始終一心一意地關懷照顧著他。無論之前的日子過得多么艱難,她都咬著牙堅持了下來,頂著被趕出家門的羞辱,從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官家小姐一點點學會如何生火炊飯、縫補寒衣。在許多長夜里,躺在狹小板床上的他總能感到一雙粗糙卻依舊溫柔的手輕輕撫過額頭,又將布衾替他掖好,良久,才在黑暗中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嘆。在過往的年歲里,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原來世間的母親,大抵都是當真愛著自己的孩子的?在他上輩子并不算得很長的人生中,他向來不過是母親用來穩固地位、向父親邀寵的工具罷了,他也早已習慣了這樣的位置,只以為人間眾人皆如此一般,并不以此為意。因而,在這輩子他第一次隱有被愛著的錯覺時,他的心下竟然有些慌亂。他曾略帶疑惑地問道:“母親,你為何不帶我去找我的生父?那塊玉佩,就連我都可一眼看出并非凡品。若你帶著我回到那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