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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一封文書擬妥,不止證了云麾將軍清白?!?/br>侍御史攥了攥拳,埋下頭低聲道:“更無異于……”御史中丞:“無異于為當今皇上具狀定罪?!?/br>侍御史悚出一身冷汗:“大人!”“到了眼下關口,雖然早已沒了轉圜余地,可這種事大人豈能一家擔承?”侍御史急道:“自古謗君是不赦之罪??v然如今情形,難道新君繼位,會容忍一個親筆伐君定罪的御史?大人三思……”“三思過了?!庇分胸┲匦侣耦^,“本官要寫得快些?!?/br>侍御史張口結舌,半晌無言。“參知政事大人對我說過,要攬此事,好生掂量?!?/br>御史中丞埋頭寫了一陣,攥著袖子扇干墨跡:“這有什么好掂量的?那兩個人,莫非還信不過么?”“琰王與云將軍自然信得過……可如今情形,琰王并無要繼位的意思啊?!?/br>侍御史心底發急:“若是旁人繼位——”“誰繼位都一樣?!庇分胸懲炅俗詈笠粋€字,“我問你,琰王與云將軍交過來的,是威名赫赫的朔方軍,還是整肅了的朝堂、扳正了的皇位?”侍御史答不上來,苦思半晌,茫然道:“這些不都是么?”“都不是?!?/br>御史中丞投了手中竹筆,將那一卷文書抄起來,起身道:“他們交回來的,是你我能放心高聲說話、官員能放心做官任事,將士們放心打仗,百姓放心好好過日子的,原本早就該有的那個坦蕩天下?!?/br>侍御史愕然立在原地,定定望著他,胸口起伏。他怔忡立得太久,久到眼底都隱隱蓄了水色,才打了個激靈,豁然回神。御史中丞推開窗子,叫雨后的清新晨風灌進屋內,不再耽擱,披衣快步出了御史臺。-禁宮。陰沉沉的文德殿內,繁重華美的錦簾仍嚴嚴掩著四面高窗。內侍噤聲,大氣不敢出地縮著脖子立在角落。殿中一片狼藉,地上盡是被摔得散亂的奏報上書,熱茶翻在地上,漫開片片深淺水漬。從御史臺將那一封襄王供詞呈遞政事堂,參知政事親自用印,明具諸狀昭告天下,文德殿內日復一日,便都成了這般光景。皇上坐在暗影里,這些天里,除了動輒暴怒絕望嘶吼,他就只這樣一動不動頹然坐在龍椅之上。倘若倒回當初,若有人膽敢遞上這樣一封罪君謗上的文書,甚至不必皇上親自交代,就會有人來料理這些膽大包天的逆臣。……可到了今日,遍觀朝野,他竟已連將這一封文書駁回的倚仗也沒有了。六年前,他機關算盡,借襄王之勢盡除了心腹之患。先帝重病,由他臨朝監國,一步一步走至今日,原以為已將一切都握在手里,只等慢慢收攏。卻不想無非是回來了一個人、醒來了一個人,便能將他苦心籌謀的朝局翻得干干凈凈。蕭朔與云瑯出兵時,他還存著一絲念頭,倘若北疆大敗,朔方軍全軍覆滅,宮中尚能勉力一搏??梢蝗绽m一日地煎熬過去,等來的終歸還是那封但凡有云麾將軍出征,便定然能傳回來的大勝捷報。“太師……”皇上嗓子干澀的厲害,出聲時一片嘶?。骸疤珟熢诤翁??”內侍深埋著頭,不敢說話。“參知政事能將朕軟禁在這文德殿內,莫非還能攔著朕見岳丈么?”皇上厲喝道:“叫太師來!朕要見龐太師!他的嫡女如今還是朕的皇后,莫非龐太師不要這個嫡女、兩個皇子了?!”大殿安靜,皇上的聲音空蕩蕩回響,幾乎顯出隱隱凄厲:“朕知道他龐家投了襄王!如今襄王事敗,龐家能有善終?朕恕他死罪,與朕合力誅除叛臣!”“皇上?!?/br>內侍打著顫,撲跪在地上:“太師,太師已——”皇上死死瞪了眼睛:“已怎么了?!”“見了政事堂明發文書那日,大皇子與二皇子出宮,去了太師府?!?/br>內侍顫聲道:“說要,要遞投名狀,同太師借項上人頭一用……”皇上腦中嗡的一聲,狠狠一晃,脫力跌坐在龍椅上。他忽然有些喘不上氣,按住胸口,費力喘息:“他們兩個……現在何處?”皇上艱難地粗重吸氣,澀聲道:“叫他們來……”內侍伏跪在地,還要再向下說,聽見腳步聲回頭,臉色瞬間慘白,閉緊了嘴連滾帶爬逃到一旁。皇上喘了一刻,抬起頭,看了半晌才看清眼前的兩道身影。皇長子蕭泓、皇次子蕭汜。這些天禁宮內外情形莫測,這兩個皇子也無疑不十分好過,神色形容都有些狼狽,蕭汜的袖口還沾了隱隱泛黑的血色。“……不錯?!?/br>皇上壓著翻騰血氣,吃力笑了下:“有幾分……朕的果決手段?!?/br>皇上穩了穩心神,盡力緩聲道:“龐太師勾連叛逆,其罪當誅。你二人大義滅親,朕心甚慰……”他話未說完,面前的兩人卻都已俯身跪了下來。皇上臉色微變。這兩個人若不跪,他還有幾分把握,此時見著兩個兒子跪在眼前,心中反而騰起nongnong慌亂,撐著向后挪:“你,你們——”蕭泓磕了個頭,膝行上前,從袖中摸出了一枚玉瓶。“你們要做什么?!”皇上瞳孔驟縮:“朕是你們的父皇!”“父皇?!笔掋荛_他的視線,握了玉瓶道,“為了兒臣,您該這么做……”皇上胸口一片冰涼:“……什么?”“蕭朔不想當皇上,兒臣已查清了?!?/br>蕭泓低低道:“您若退位,最合適的不就是兒臣來繼位?兒臣愿意給他們當傀儡,他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兒臣絕不過問,也絕不復仇。只靠說的他們不會信,只靠外祖父的項上人頭,只怕也不夠……”蕭泓垂著頭:“父皇,您如今已沒有用處了?!?/br>皇上攥著龍椅的扶手,他周身的血像是已盡數冷凝,聲音自極遠的地方傳回來:“你們……要做什么?”“父皇,您只有死了,兒臣們才能活?!?/br>蕭汜跪在后面,聲音隱隱發著抖:“如今蕭朔已逼到眼前,難道還有得選嗎?如今您只能保兒臣們了……”皇上怔怔聽著,提不起一絲力氣,血氣砰砰撞著耳鼓,耳畔一片尖銳轟鳴。他看著眼前,叫血氣撞得一片淡紅的視野里,一時是自己的兩個兒子,一時卻又恍惚,竟回到了先帝臨終時。他尚是皇子,帶著臉上火辣辣的掌痕,跪在榻前。“如今情形,兒臣必須繼位?!彼桓胰タ聪鹊鄣哪抗?,只低聲道,“父皇,您如今已沒有用處了……”光影破碎扭曲,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