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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手機帶出來了——大概是他進屋端水擦車的時候,原來他早有準備。“你總不能一輩子不開機,”李月馳說,“早晚的事?!?/br>唐蘅接過白色iphone8,沉默片刻:“那你回避一下,行嗎?”李月馳痛快道:“待會上來接你?!?/br>說完便走向下山的小路,很快就看不見他的背影了。唐蘅將手機開機,果然,一條接一條信息彈出來。他全都不看,直接撥了蔣亞的號碼。好一會兒電話才接通,蔣亞的聲音睡意朦朧:“Hello?”“說中文?!?/br>“啊——靠,唐蘅?!”“嗯?!?/br>“你他媽死哪去了!”“我在……”“老子急得都要報警了!”蔣亞大罵,“前腳幫你檢測出安眠藥,后腳你他媽失聯,怎么回事???!”“我在貴州?!?/br>“我知道??!”“我見到李月馳了?!?/br>“……”電話那頭一下子沒了聲音,唐蘅說:“蔣亞?”“你不是去出差嗎,”蔣亞的聲音變得急促,“你怎么見著他了????怎么回事???”唐蘅思索片刻,決定從最重要的事情說起:“我們又在一起了?!?/br>蔣亞:“……”“不過,”唐蘅補充道,“是我單方面認為的?!?/br>“別開玩笑了,都過去那么久了……”“我像在開玩笑嗎?”“唐蘅!”“我給你說一件事?!?/br>“李月馳肯定不同意!”“對,”唐蘅望著遠處深藍的天際線,“他不同意?!?/br>“是吧,你看,既然他不同——”“你也知道對不對?”“什么?”“田小沁被我大伯強暴?!?/br>“……”“我就是給你說一聲,你愿意的話,幫我轉告安蕓,”又一陣山風吹來,唐蘅忽然感到無比平靜和鎮定,“我要回武漢?!?/br>唐蘅買了從銅仁到武漢的高鐵票,然后手機關機。他席地而坐,凝視著半山腰的樹影,隨著太陽的偏移,那影子也被一點一點拉長,他想這情形李月馳一定也見過。他不知道李月馳坐在這里的時候,都在想什么。“唐蘅?!鄙砗髠鱽磉b遙的呼喊,唐蘅轉身,看見李月馳向自己走來,他身后盡是連綿的藍天白云,好像他是從天空中走來的。雖然他下巴上有凌亂的胡茬,也許兩天沒刮了。他的T恤灰中泛白,已經穿了很久。他太瘦,瘦得顯出幾分蕭索,令人不忍心看他站在風中。李月馳走到唐蘅面前,唐蘅望著他黑黝黝的雙瞳。六年過去了,他入過獄的眼睛還是黑白分明,好像什么都變老了,只有他的目光不變。唐蘅說:“我要回趟武漢?!?/br>李月馳說:“不回行不行?”唐蘅說:“不行?!?/br>李月馳沉默半晌,說:“回去也改變不了什么?!?/br>“就算改變不了,至少能想起來,”唐蘅頓了頓,“你知道嗎?我剛才一直在想,如果我沒來貴州,我不知道的就永遠不知道了,我忘了的也永遠忘了?!?/br>“……”“比如你捅唐國木之前和我說了什么,我還是想不起來。還有很多,田小沁的事,蔣亞的事,安蕓的……”“都過去了?!?/br>“但我不想忘了你,”唐蘅一字一句地說,“還有他們?!?/br>教職人員下午兩點的課總是令人提不起精神,尤其又逢雨天——這場秋雨已經下了一個禮拜,淅淅瀝瀝,不知什么時候出太陽。唐蘅和蔣亞坐在倒數第二排的角落里,一個犯困,一個已經睡著了。唐蘅打個哈欠,用胳膊肘撞了撞蔣亞。蔣亞瞇縫著眼,含糊道:“干嘛?”“醒醒,”唐蘅說,“你打呼嚕?!?/br>“靠,你們這課也太沒勁了?!?/br>“因為你聽不懂?!?/br>“別裝,”蔣亞翻了個白眼,“你他媽也困得要死?!?/br>唐蘅被他說得有點心虛,沒接話。他確實犯困,但還真不是因為這堂課的內容而犯困,雖說,講臺上那個六十多歲的小老頭把PPT念出了的風韻。他犯困,純粹是因為上午起得太早。開學之后李月馳雖然能住學校宿舍,但因為那間出租屋還沒到期,所以他還是常?;爻鲎馕萑プ?。直到上周,租期結束,李月馳徹底搬回學校。其實住宿舍更方便,畢竟就在校園里,但是對唐蘅來說,就不怎么痛快了——既不能隨時去找他,也不能在他家留宿,甚至連打電話都得提前約時間。加上李月馳研一課多,又要打工,兩人見面的時間就更少了。李月馳說今天一整天都有事,晚上還得開組會,大概沒空見面。唐蘅一咬牙,說那我們早上一起吃飯吧。七點半食堂見。七點半?嗯,我八點有課。起得來嗎?沒問題啊。早起毀一天,就是這么個道理。蔣亞嘟囔道:“下次再也不來了?!?/br>唐蘅懶得理他。“這也沒漂亮meimei啊,”蔣亞伸長脖子不死心地望了望,“真的沒有,你們學校咋回事……”“閉嘴?!?/br>“你有點感恩之心行嗎,爸爸是陪你來上課的?!?/br>“我求你來了?”“你還好意思說?”蔣亞縮回脖子,語氣哀怨起來,“約吃飯也不去,發短信也不回,演出完拍屁股就走……”唐蘅本來就困,被蔣亞湊在耳邊絮叨一通,更覺得頭腦昏沉。小老頭切到下一頁PPT,以一種沒有起伏的聲音讀道:“20世紀的學術思想在語言系統和意識形態之間,總是存在著某種對立……”唐蘅抬眼望去,只見前面的腦袋倒了一半,沒倒的那些都用手撐著,大概也堅持不了太久。窗外天色陰郁,雨聲連綿,教室的白熾燈光略微發黃,也是黯淡的。唐蘅終于忍不住了,對蔣亞說:“你看著,我睡會?!?/br>蔣亞正在回短信,沖他比個“OK”的手勢。唐蘅趴下,閉眼,幾乎一秒就睡著了。還有半個小時下課,按說他不會睡得太熟,但或許是小老頭的聲音實在過于催眠,他不僅睡得很熟,甚至做了個夢——夢里李月馳成了這門課的老師,捧著一本站在講臺上,語氣冷淡地說:“現在開始點名?!碧妻吭趬衾锵?,這個夢還挺逼真,因為李月馳穿著的就是早晨見面時的衣服,黑T恤,深藍牛仔褲,前天他剛理過發,兩鬢推得薄薄的,干凈利落。唐蘅看得移不開眼,又有點吃醋,對蔣亞酸溜溜地感慨:“李月馳肯定很招女生喜歡?!?/br>蔣亞說:“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