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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眼中的錯,譬如執意出國,譬如和付麗玲吵架,譬如突然決定去東京交換。但他從不在意,如果他們一定要認為他是錯的,那便認為吧。唯獨這次不一樣,這次他知道自己在犯錯,客觀上,主觀上,都是錯。他怎么可以趁人之危?李月馳喝醉了,他的女朋友還在中心醫院住院,而現在,此時此刻,他用力抓住李月馳的手,唇間還有李月馳的煙味。不只是犯錯,而且很無恥。他坦蕩又囂張地活了二十多年,這是第一次希望自己忘了自己是誰。如果能下雨就好了,暴雨,冰雹,錐子似的落在他身上,砸痛他,砸醒他??墒墙裢頉]有雨,今晚的夜空霧蒙蒙的連月亮都沒有,也許月亮也覺得他們不堪見,不堪聞。就這一次,唐蘅想,他認罪,但是就這一次。唐蘅啞聲問:“我們去哪?”李月馳抬起另一只手,用拇指指腹蹭了蹭唐蘅的臉頰:“我想聽你唱歌?!?/br>“在這?”“去我家?!?/br>于是兩人相攜而去,好像一切都那么自然,自然得令人感到可恥。他們在漆黑的巷子里牽手,路過一幢幢待拆的舊屋,腳步快得像一場逃逸。最后簡直跑起來,垃圾堆的臭味也顧不上了,噔噔噔爬樓險些絆倒,開門倒進屋子里,又開始接吻。李月馳惡聲惡氣地叫他:“不許動?!卑阉粼趬ι?,用力吮吸他的嘴唇。他顫抖的手臂碰到裝花椒的玻璃罐子,險些將那罐子碰翻在地。李月馳卻什么都不管,只是用力掰正他的腦袋,迫使他看著他。兩個人的呼吸繞在一起,李月馳說:“學弟?!?/br>唐蘅伸手,撫了撫他汗濕的鬢發。李月馳說:“你唱吧?!?/br>又是。今晚他坐在草地上唱這首歌的時候,以為那是最后一次。唐蘅的聲音有些顫,好像嗓子不是自己的,夏夜里的晚風,吹拂著你在我懷中,李月馳低下頭把臉頰埋在他肩窩里,熱熱的,月亮掛在星空,牽絆著你訴情衷,他們肌膚相貼時汗水融進汗水,分不清哪些是他的,哪些是李月馳的,一顆寂寞的心的愛,一個還在等待的愛,唐蘅唱不下去了,后腦勺抵在坑坑洼洼的墻壁上,閉了眼。李月馳沒有抬頭,問:“你哭了?”唐蘅咬牙反問:“你還難受嗎?”“難受,”李月馳放慢了語速,“我喝得太多了,頭疼?!?/br>是的,否則這個時間這個地點,我怎么能出現在這里。唐蘅想。“她爸爸請我喝酒,說這一年多辛苦我了,”李月馳的聲音幾不可聞,“她病危了?!?/br>唐蘅不知該回答什么,沉默片刻,說:“節哀?!?/br>“其實不是第一次了,之前也下過病危通知書,但是這次……可能挺不過來,”李月馳吁出一口氣,又揚起臉,“你看我說的對吧,一切都有代價?!?/br>“她也是代價?”李月馳搖搖頭,不說話了。這天晚上唐蘅留宿在李月馳的出租屋,兩個人擠一張單人床。李月馳很快就睡著了,呼吸沉沉的,似乎格外疲憊。唐蘅則睜眼望著那方狹窄的窗戶,原來站在窗前并不能聽見“長愛”的歌聲,原來李月馳早就見過他。就這么一直望到后半夜,他知道今夜過后,李月馳一定會后悔。寶通寺(一)早上唐蘅醒來的時候,李月馳已經不見了。吊扇有氣無力地轉著,窗戶也被推開,暗綠色的紗窗在晨風中微微顫動。手機上一大串未接來電和短信,沒有一個來自李月馳。唐蘅起身洗了把臉,有點茫然地站在房間里,他甚至不知道李月馳是什么時候走的,也不知道他走了多久。昨晚被他碰倒的玻璃罐子端端正正立在整理箱上——就像什么都沒發生過。唐蘅目光一頓,看見香薰下面壓著一張紙條。是李月馳的字跡,有些潦草:我去醫院了,整理箱里有方便面。唐蘅把紙條壓回去,沉默片刻,又抽出來,折成一枚小小的方片放進吉他包。這是個碧空如洗的早晨,到底是入了秋,晨風清清涼涼,陽光也明亮干凈,好像昨夜的一切都如露水似的,被晨風吹過,被陽光曬過,已經蒸發干凈了。唐蘅自嘲地想,怪不得有個詞叫“露水情緣”,發明這個詞的人是不是和他一樣經歷了這樣的早晨?青天白日,各奔東西。唐蘅背起吉他,關好李月馳家的門——上次被他弄壞的門鎖,也已經換成新的。早晨八點整,巷子里靜悄悄。路過“長愛”,門自然沒開。草地上干干凈凈,也看不出昨晚音樂派對的痕跡。唐蘅到巷口吃了一碗襄陽牛rou粉,配一杯冰鎮米酒,又加一顆鹵蛋。他知道自己下一次來這里,也許是很久很久以后了。吃完早飯,唐蘅撥了蔣亞的電話:“喂,是我?!?/br>“你誰……你他媽的,你死哪去了!”蔣亞原本睡意朦朧的,忽然一個激靈,扯開嗓子大罵,“你別以為我們沒看見!昨晚你和那誰一起走的!cao了他不是直男嗎……”“他喝醉了,我送他回家?!?/br>“沒干點別的?”“能干什么別的?”“給他兩耳光??!”“……”“咳,”蔣亞頓了頓,認真地問,“真的啥都沒干???”“沒?!?/br>“靠,我輸了?!?/br>安蕓搶過手機,笑嘻嘻地說:“我倆打賭,他賭你睡了李月馳,我賭沒有?!?/br>唐蘅說:“那你贏了?!?/br>“你還是趁早滾蛋去東京,”安蕓忽然不笑了,低罵道,“我看只要李月馳沒死,你在武漢是安生不了?!?/br>唐蘅平靜道:“你說得對?!比缓髵炝穗娫?。他走出東湖村,來到珞瑜路上,發現自己無處可去。東湖村,珞瑜路,街道口,漢陽大學,哪里都是李月馳。奇怪他們才認識多久?不到兩個月。好像認識了兩年,他能想象出李月馳是怎樣穿著“青文考研”的T恤走進東湖村,是怎樣背著背包穿梭在珞瑜路的人群中,是怎樣走進街道口地鐵站的地下通道,走進漢陽大學里去。他會在地鐵站門口買一束三塊錢的梔子花嗎?也許不會,但他會認真地嗅一嗅那花香。唐蘅回家洗了個澡,換上一身新衣服。川久保玲的T恤被他揉成一團丟在地上,他希望下午王阿姨來的時候能把那件T恤清理掉。他睡不著,又無處可去,最后只好鉆進二號線。上車時人滿為患,此時已經將近十點,按說不是早高峰——但二號線就是這么神奇。有人高聲打電話,有人用武漢話聊天,有人拖著巨大的行李箱,好像大家都有事要做,匆匆忙忙。過了漢口火車站,人少了很多,唐蘅找到一個座位坐下。后來,在地鐵行駛的低鳴聲中,他睡著了。又不知過去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