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獄卒點頭，嘆息道：“若那洋人的炮火再入一次京，城里人肯定最苦。倒是鄉民躲在山里，守著幾畝地自給自足，只要沒有天災,活下去的可能性還要大一些。我也準備送妻兒回鄉里避難?！?/br>
“來，添酒，敬壯士！”

“也別這么悲觀，你的友人和師長正積極奔走，獄里又有我這個地頭蛇護著你，待你出獄，仍舊能回家迎娶你的美嬌娘，一家團圓！”

……

光點散去，飛入綰娘體內，綰娘脖子上的瘀痕、手臂的血痕漸漸消失，青黑的臉色漸漸恢復成了活人般的顏色。

“景郎……景郎……我一直在等你……我一直相信你會回來?！本U娘跪在地上，掩面哭泣，“對不起，對不起，沒能等到你，我沒能等到你?！?/br>
“你說什么對不起？要說對不起，也該由他來說?！敝賶舫繘]好氣插嘴，“算了，深受封建荼毒的女人，能獨自在鄉間守了好幾年已經足夠堅韌。這不是你的錯，是時代的錯?！?/br>
“仲夢晨，你少說兩句?！币仔≤幮睦锼梢豢跉?。

這個人果然是爺爺的人類執念來源。還好還好，那個人類不是壞人。

至于對綰娘來說，景梁算不算負心人，就得綰娘自己來評價了。

……

光點散去之后，易小軒握著的晶石小花又開始發光，投射出了另一個記憶碎片。

在記憶碎片中，頭發中出現了幾根銀絲，臉上出現了幾處皺紋，身形比在前一個記憶碎片中憔悴消瘦許多的景梁站在荒蕪的田間，愣愣的看著眼前的廢墟。

茅屋已經倒塌了一半，門梁已經腐朽，屋內散落著許多不知道是人還是獸的骨頭碎片。

曾經還算平靜的鄉里，如今已經變成一片焦土，沒有一個活人。

“這里啊，一年前來了一伙白皮鬼子。他們封鎖了這里取樂，據說鄉里人沒有一個逃了出去。唉，可慘了?！崩先髓浦照?，在景梁身后嘆息著，“縣里也被那群鬼子毀了大半，我家好不容易才逃了出來。后生，節哀?！?/br>
景梁一個踉蹌，跌坐在泥地上。

他盲目四顧，卻連想幫綰娘收尸，都不知道哪塊骨片是他要找的人。

也或許，綰娘逃了出去？沒有死？

最終，景梁走進屋，將茅草屋內能看見的骨片都收集起來，用外衣裝好后，挖了個土坑埋起來。

他在土坑前坐了許久，突然從靴子中抽出匕首，劃斷了腦后的大辮子。

“朱門沉沉按歌舞，廄馬肥死弓斷弦?！本傲簩l辮狠狠的扔到地上，“維新欲殺賊而未回天，終成國恨！家恨！吾之恨！”

“綰娘，夫君我將去南方，渡西洋，學夷術，毀清廷，逐蠻夷，還華夏大地一個郎朗青天?！?/br>
“等我，再等等我……”景梁哽咽著哽咽著，終于痛哭出聲。

……

“好，我等你，景郎是要做大事的人，多久我都等你?！本U娘從地上站起來，對著虛幻的光影伸手。

她的手好似被灼燒了似的，和光影一樣變成了虛幻的光點，身形漸漸透明。

“該你出手了，快跑上去抱大腿叫奶奶?！敝賶舫克砷_牽著易小軒的手，并在易小軒背后推了一把。

易小軒硬著頭皮：“奶、奶奶，您好?！?/br>
綰娘茫然回頭。

“那個、那個啊，我是爺爺，也就是景梁收養的孫子，我叫易小軒?！币仔≤幐杏X頭皮都要炸了。

他這樣說真的好嗎？仲夢晨不是說，妖鬼爺爺和人類景梁沒關系嗎？為什么突然讓我認奶奶。

“景郎收養的孫子？”綰娘表情十分鮮活，她忙收回手，還把手上粘上的“光塵”抖了抖，“你怎么在這來了？這里很危險?！?/br>
“還、還好，我是大功德之人的轉世，不危險?！币仔≤幵谥賶舫慷酱俚难凵裰?，往前走了幾步，“奶奶，我來接你了。爺爺的墓已經選好了，我接你回家，和爺爺合葬?！?/br>
易小軒細思之后，把妖鬼爺爺的事隱去，只說合葬。

妖鬼爺爺剛離世，又和奶奶陰差陽錯的擦肩而過，那也太慘了。

再說了，妖鬼爺爺“活”著，也肯定沒辦法和“綰娘”再續前緣。

妖鬼爺爺不是人類景梁，那棵樹……呃，肯定也不愿意嫁人。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這朵小花里擁有一部分景梁的記憶碎片，但“執念”本身不是死去的靈魂本身，也無從“再續前緣”。

“好孩子?！本U娘忙整理了一下頭發和衣服，然后緊張笑道，“我嚇著你了吧，真是對不起啊?！?/br>
“放心，您沒嚇著他。他天生能看到魂靈妖怪，見過太多更可怕的東西?！敝賶舫恳荒樄郧傻?，“奶奶好，我是他的好友仲夢晨，我是一只超級厲害的大妖怪。爺爺去世前把易小軒托付給了我，我會好好保護他?！?/br>
綰娘的目光更加慈祥：“是小軒的朋友啊。我……唉，我這也沒辦法招待你們?！?/br>
“不用招待了，我們此次前來，便是特意接奶奶您回家。爺爺去世的時候一直念叨這事，但這么多年了，我們也不知道從何找起?！敝賶舫勘犙壅f瞎話，瞎話隨口就一籮筐。

“還好小軒是大功德之人的轉世，我又是超級厲害的大妖怪，居然算出奶奶您有難?！?/br>
“這不，我們立刻就來接您了?！?/br>
“現在已經國泰民安了，再沒有洋鬼子剛來我們這殺燒搶掠。爺爺已經在奈何橋前等著奶奶，待你們一起轉世之后，肯定能投個最好的人家?！?/br>
“下輩子爺爺奶奶肯定家庭幸福美滿，父母子孫皆平安康順，甚至說不定從小仍舊是鄰里鄰居，青梅竹馬?！?/br>
綰娘掩嘴輕笑道：“小哥的嘴可真能說，小軒能和你成為朋友，我也算放心了?！?/br>
說罷，她又不舍得看著易小軒：“孩子，你肯定吃了很多苦吧？景郎以前連自己都照顧不好，他有好好照顧你嗎？”

“易小軒，你和奶奶多說說爺爺的事，我去穩固結界，爭取把奶奶的執念帶到墓前，看到墓碑?！敝賶舫颗牧伺囊仔≤幍募绨?，捏了只小狐貍蹲易小軒肩膀上后，化作狐火離開了這一處特殊的鬼域。

“先坐下再說吧?！本U娘一揮手，虛無的空間變回了曾經完好的小茅屋，她拉著易小軒在茅草屋前的木頭凳子前坐下，表情充滿期待。

易小軒拘謹道：“呃……爺爺……爺爺有好好的照顧我?！?/br>
“爺爺每天早晨起來都要喝杯茶，我聽別人說早晨喝茶傷胃，他不肯聽?！?/br>
“啊，他就是這樣，特別固執?！?/br>
“爺爺喜歡看報紙。報紙就是專門刊登國家大事的一張大紙。雖然我們那已經有可以放出畫面的電視，他還是更喜歡看紙上上的文字?！?/br>
“景郎是讀書人，肯定最愛看文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