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越來越大，季凱風望了一眼那個小男孩，他從來沒這么哭過，哪怕他父母帶他擠輪船倉的時候。

季凱風的童年前半段可以用一個慘字形容，那時他也是這么大的年齡，他那腦子從來就沒清醒過的父母帶著他偷渡去洋國。船艙里彌漫著水產的腥味，還有和他們一起偷渡人的汗臭味，甚至有腐爛的惡臭。

這味道依舊在季凱風的腦子里印象深刻，直到洋國大雪里松針的清香包裹了他全部的童年，才讓他逐漸把令人作嘔的氣味填埋在深處。

顛簸持續了很久，依然沒有減輕，所有人都開始驚慌起來，有人不顧空姐的指令升起窗簾，季凱風瞥了一眼斜對角窗外的景象，他們正飛行在山區上空。

“要墜機了！”人們尖叫起來。猛烈的失重感讓季凱風捂住嘴，廣播里有嘈雜的指令，然而沒有人能冷靜去聽機長在講什么。

季凱風只覺得五臟六腑都要被擠出體內，耳邊有尖銳的轟鳴聲，血液都要爆出血管，他是不是要死了？……可是他還沒有讓白澈接受他，還沒有按照計劃彌補他們之間的裂痕，白澈還被他留在家里……

他無法有更多的念頭，就在劇烈疼痛中失去了意識。

高海拔的山峰終年積雪，洋國的冬天也大雪紛飛。

當季凱風再次勉強睜眼，試圖在尖銳疼痛的腦袋里回憶起發生的一切，只覺得一切都混混沌沌。他艱難撐起身，發現自己躺在一處偏僻的街道上，雪在路燈光照下漫天飄落。

季凱風重新躺了回去閉上眼，再次睜開，看到的是同樣的路燈。這路燈他印象里有那么一點模糊的影子，印象中那一天他被揍的很慘，醒來時同樣是這掛著Huron　Street街名牌的路燈。

那一天，如果不出意外，不一會兒就會有個小女孩的尖叫——

“哥！這里躺了個人！流血了！”

穿著紅色羽絨服的小身影朝季凱風跑來，季凱風呆愣地盯著小時候的白娜娜，他突然垂眼向下看了看自己的身體，被自己同樣年幼的身體震驚了。

遠處不緊不慢走來一個少年，在路燈下逆著光俯身查看他的傷勢，然后從兜兒里摸出手機撥打了個急救電話。

季凱風癡癡地盯著少年白澈，突然被白澈身后跑來的少年唐艾擋住視線，唐艾把季凱風提溜起來像抖娃娃一樣上上下下檢查，疼得季凱風齜牙咧嘴，并且cao著一口散裝英文問他：“你還ok嗎？傷哪兒了還？”

記憶里他和白澈的初遇里根本就沒有唐艾，而且那天白澈也不是像這個少年白澈一樣冷靜在一旁跟警察打電話，一眼都沒有看過來。

這一切都陌生地讓季凱風恍惚，好像所有的記憶都是他被繼父打暈之后做的荒誕的夢，白澈？誰是白澈？

他猛地推開唐艾，兇狠地瞪著大大咧咧的少年。

配著季凱風腦袋大口子流了滿臉的血，唐艾驚道：“嚯，這小家伙挺兇的啊?！?/br>
季凱風身上只有薄薄的一件衣服，凍得發抖又齜牙兇狠的樣子把唐艾逗樂了，白澈打完電話轉身要走，季凱風不知道從哪兒涌起的情緒，一下撲到白澈腿上，只有白澈一個腿高的小子一把將白澈拽倒在雪地里。

白娜娜尖叫了一聲，唐艾趕緊跑上來要抱開季凱風：“誒呦喂，阿澈啊，這不是你失散多年的弟弟吧？”

季凱風又用力撲騰開唐艾，黑黢黢的眼睛緊緊盯著白澈，他聽到白澈低低嘆了口氣，出乎他意料地脫下外衣給他裹上，然后使勁掙脫他八爪魚一樣纏上的手腿，穿著單衣往遠處停在馬路邊的車走去。

白娜娜左看看右看看，猶豫了一下決定留在她唐艾哥旁邊好奇地看季凱風。

過了好一會兒，救護車和警車才響著警鈴到達現場，剛來留學的唐艾那一口英語嘰里呱啦根本講不清楚，白娜娜不會英文，就在一群人比比劃劃，烏拉哇啦地試圖交流的時候白澈從車里下來了朝他們過來。

白澈跟出警的小哥簡單說了兩句，救護車上下來一位護士，又把季凱風上上下下檢查了一遍給他包扎。季凱風在所有人驚訝的目光中，英語說得比唐艾還溜。

他撒謊了，季凱風面不改色地注視警官小哥做筆錄。

警官小哥信了他說的沒帶ID，也信了他被一群混混群毆，季凱風拒絕了上救護車。警車和救護車都走了，只留下季凱風和唐艾他們兩個少年，還有白娜娜。

白澈又轉身要走。

季凱風再次一把抱住白澈的腿。

“……你要凍死我么？”白澈低頭看著腦袋上裹著繃帶的季凱風，季凱風這才意識到白澈依舊只穿著單衣已經在風雪里站了很久了。唐艾一拍腦門，脫了他自己的大衣給白澈披上：“誒呦哥們兒抱歉，忘了忘了，你先披我的?！?/br>
可是季凱風不想放手，他記憶里白澈將他抱上了車帶回了家，可是這個少年白澈似乎并沒有這么做的打算。

見小家伙死不放手的架勢，白澈把車鑰匙遞給唐艾讓唐艾把車開過來，又蹲下身抱起季凱風同時往車走去。

唐艾接過鑰匙，抱起白娜娜朝白澈努了努嘴：“這小子賴上你了喲阿澈?！?/br>
白澈身體被風雪吹得很冷，小小的季凱風趴在白澈身上把臉貼在白澈側頸，呼出一口熱氣。裹了羽絨服的季凱風都在冷風里瑟瑟發抖，更別說剛才一直只有一件T恤的白澈。

季凱風恨不得把他身體的溫度傳遞給白澈，他很想把討厭的唐艾的大衣給扒拉下去，可是又舍不得白澈凍著。

他們上了車，白澈和唐艾換了個位置坐到主駕位點火調高空調溫度，車里暖氣一吹，季凱風小心翼翼地觀察著白澈掛在方向盤旁邊檔位上的手指終于止住了顫抖。

白娜娜從后座上冒出頭：“哥我們回家嗎？”

白澈溫柔地轉頭讓白娜娜坐好系上安全帶，然后對副座上唐艾說：“今晚要耽誤你點時間了，我們先送他去醫院?！?/br>
季凱風一聽心都被攥緊了，什么意思？白澈要把他留在醫院？他忽然大吼一聲，稚嫩的童音響徹了整個車：“我不去！”

白澈不容他反駁地在導航里輸入醫院名字，踩了油門向目的地飛馳而去。唐艾倒是轉了轉腦子：“我說阿澈，我們是不是該聯系下這小家伙的爸媽？”

季凱風一瞪唐艾：“我沒有父母！”

唐艾嘿喲一聲笑了：“小家伙你是離家出走了吧？一看就是跟父母賭氣跑出來，別任性，你會知道父母總是對你好的?！?/br>
季凱風在心里冷哼，他知道唐艾有個很好的家庭，根本不會懂他這種有個混蛋親生父母的悲慘，他繼父也是個混蛋，他親媽和繼父早就想把他這個累贅丟掉了。

他盯著后視鏡里白澈的眼睛，和白澈看后視鏡的視線相交匯了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