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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世浮沉,這點rou/體的痛楚已經不足以讓他皺眉。但的確影響到他的精神。曹植簡明扼要地將李隱舟舉薦給曹cao,大贊其高明的醫術與過人的膽量,只字不提先前自己遇襲之事,僅用旁人指代搪塞過去。曹cao微微地闔目,灰黑的眼睫帶一點滄桑的黃。他不拘身份,閑話家常似的:“既是師承張機,想必本領不及張機,不如作罷?!?/br>曹植并不服氣:“丞相當聞,青出于藍,冰寒于水,不試試怎么知道一個人的本領長短呢?”聽聞這話,曹cao垂在膝上的手指略停了停。他慢條斯理拂走沾在衣襟的一絲塵絮,以一瞥制止亂了眼神、張口欲言的楊修,毫不介懷地擺擺手。“你說得對,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昔秦將軍蒙恬蒙毅戰功赫赫,父輩裨將軍艱辛伐楚便不為人知;我朝周亞夫鼎鼎大名,誰還知道其父武侯竟是何人?可見不當以長輩的成就衡量晚輩,后浪無窮也?!?/br>此話一出,便是少不更事的曹植也知道說錯了話,煞白了臉色正準備分辯,卻聽身邊的“周隱”以極隨和平淡的語氣道:“丞相所言,前人栽樹,后人乘涼,如是而已?!?/br>曹cao倒不意此人竟敢答話。這短短十六字,俗,卻也俗得恰到好處。他端起茶徐徐飲下一口,方才那隱約的威嚴隨著霧氣散去,露出和緩的笑意:“說的也是,便替孤看看吧?!?/br>曹植的一顆心已噗噗直跳,李隱舟卻心平氣和極了。曹cao是什么樣的人物?他若真想教訓兒子,斷不至于用這種透亮的話來恐嚇,越是直白,越見其教導子輩謹言慎行的良苦用心。自己借這句俗語替曹植表白謙卑懂事,飲水思源之意,也算給父子倆一個臺階下,省得再糾纏下去又易生變。他錯開楊修意味復雜的視線,搭上曹cao伸出的手腕。指腹下隱有一粒黃豆似的脈搏突突跳動,尺關勃然有如一顆明星獨起。一道暖烘烘的風掠過臉頰,吹落一滴不起眼的細汗。——這竟然是腫瘤的脈象!李隱舟竭力掩蓋眸中驚愕,難怪張機一口咬定曹cao無藥可救,除非破骨開顱方有一線生機,曹cao罹患并非普通頭風,而是腦瘤。抬眸瞥見曹cao古井無波、淡若止水的雙眸,誰能想到他如此平靜的神色下竟掩藏了這樣致命的死門?華佗一句放血療法被丟進大牢鬧得滿城風雨,而張機一定是判斷出了其疾病的真相,其行蹤才瞞得一絲不透。曹cao畏懼的既不是針石也不是開顱。唯獨怕自己的絕癥的消息動搖軍心。……兩人隔了明晃晃的陽光對視一眼,一個極冷靜,一個極克制,彼此心知肚明,片刻竟無人說話。窗外,鳥雀撲地展翅,將葉片擦落兩片,落在泥里,細細的一聲。李隱舟飛快縮回手,口舌燎火似的快速道:“丞相身體康健,本無大礙。只因疲乏,風邪入體,所以偶有頭痛?;蚣嬗袊I吐,視物不明,皆是同樣的病因。某可開個方子暫且調養,也許可有轉機?!?/br>曹cao抽回了捋平了袖口,頷首笑道:“你所說的病癥都屬實,孤未出口你卻仿佛已經看見了,可見的確比張仲景出息,就留在孤身邊伺候吧?!?/br>聽他賞識周隱,曹植不禁露出喜色,而楊修卻生出更深的疑心——沒有大礙?沒有大礙怕不是最可怕的??!李隱舟點頭承答,于視線的盲區悄然擦去掌心涔涔的薄汗。————————————————是夜,鄴城,大牢。暮色冥冥罩下來,夜便森然。而對于大獄中的囚犯而言,也不過是天光由晦暗轉成了更深沉的漆黑,日夜沒有太大的區別。一盞燈,搖搖曳曳,欲滅未滅,簡直可憐地燃著豆大點光,隔了三尺開便只剩下一個針尖似的的光點,就如這里頭的希望,僅用這一丁點的光明吊著人活下去的欲望。一潭死水里頭,兩道枯朽、老邁的身影隔了厚厚一堵墻、在柵欄前湊近了腦袋,彼此只能瞧見對方努力伸出的下巴尖。其中一個道:“謬誤謬誤,病由邪生,或外邪入體,或內邪過盛、錯位、轉移,則成病灶。一切病癥都有其因,除去病因就能好轉?!?/br>另一道聲音更嘶啞些,卻也寸步不讓:“枉然枉然,對癥下藥才是正道。只知其里不諳其表,紙上談兵也!”“頑固,難怪連病癥都診錯!”“可笑,你張老頭不也在這里陪老夫?”……獄卒百無聊賴地挖了挖耳屎,放開指尖、對著燈火細細數著這些話磨出多少老繭。誰能想到名噪一時的神醫華佗,和聲動江淮的高士張機竟就是兩個天天拌嘴皮子的糟老頭?再吵下去就要論盤古開天,女媧造人了。一開始他還聽來當說道的談資,然而一到這些病啊邪啊的,就仿佛天書一般。索性對燭對耳屎抱怨兩句,聊以慰藉心中寂寥。許是聽見他的心聲,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順著陰森潮濕的暗道傳來。他懶洋洋地抬眸,卻見路的盡頭幽深地搖著一盞明燈,掩在上頭的廣袖一拂,明亮的光便穿透了黑霧映出前路。斗嘴的張機與華佗也察覺到了悄然而至的這一束光。華佗道:“什么人?”張機道:“不知道?!?/br>來人一面跟著引路的獄卒前行,一面掀開頭上的斗笠,露出一雙雋永的眉、一對清又深的眼瞳。往下看是挺秀的鼻峰、微抿的唇,清冷的下頜在明光中勾勒出分明的輪廓。張機越看越覺得眼熟,然而又隱約有一絲不確定。來人卻踏著滿地臟污,提著燈,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蹲下來、目光爍動著:“……師傅?!?/br>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當醫生不僅要技術好,還得會心理學(bushi)。第88章一聲熟悉的“師傅”,張機方敢確定來人正是他闊別多年的小徒弟。擰緊了眼皮細細瞧一眼,五官還是年少時清秀的模樣,只是眼深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