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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統的腳步頓住。小刀似的眉頭一挑,露出銳利的眼神:“先生問這個做什么?”凌統不是未經世面的孩子,他能把私交和公事分得很清。李隱舟索性立住,偏轉頭回顧少年:“想要查出是誰通敵營,就得知道誰能拿到好處?!?/br>凌統深深看他一眼。對方卻不咸不淡地:“能繼立的無非就是宗室,實在不行編個義弟的名目也未嘗不可,但總歸有人在背后籌謀。你猜他們如今最想除掉誰?”凌統背脊猛地一抽,五指收攏握緊了劍。李隱舟方收回視線,繼續快步走去:“所幸如今知情的都是將軍的親信,宗室不知將軍生死,一定會打探情形,所以……”誰在這個節骨眼上來探聽,誰就極可能是叛徒。不僅如此,一旦將軍的死訊暴露,孫權作為最合理的繼承人會成為他們的活靶子。凌統知道這個道理,于是也不再隱瞞,低低地道:“少主的庶弟孫栩肖似將軍,因此很得軍心。除此之外,還有宗室里的孫暠、孫輔,都頗有人望,若說素來沒有野心是不可能的,只是將軍看重手足,始終委以重任,只是對少主格外愛護?!?/br>他聲音忽一頓,面上展開笑容,越過李隱舟瘦削的背影,小步跑到前面。背在身后的手指朝李隱舟微微地搖了搖。李隱舟的視線越過他的肩角,落在其身前與之交談的少年身上。一個肖似孫策的少年。英挺的眉,薄而直的鼻梁,微抿的唇角泛著笑意。幾乎不需要介紹,他就已經可以料定,這是孫栩,孫策和孫權的庶出弟弟。孫栩其實比孫權更年輕。然而少年久經狂沙的臉龐已顯露出同齡人難得的深邃與成熟,寂黑的眼瞳映著郎朗的星輝,泛出淡淡清寒的光。他對李隱舟彎了彎眼眸。李隱舟與孫家往來十年,竟是第一次見到他。孫栩卻闊步走了過來,刀劍碰出哐當脆響。他笑得隨意:“您是李先生吧?聽聞您曾救過兄長妻女,果然百聞不如一見。不知先生字何?”凌統回首對他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李隱舟會意地微笑:“本來就是草木里的人,也無字號?!?/br>孫栩摸一摸鼻子,抬著眉頗遺憾地嘆息:“先生是二兄的親信,所以不想和栩親近?!?/br>言辭之中,隱含一種習以為常的委屈。有袁紹、袁術這樣的例子在前,嫡庶在這亂世之中并不算太要緊的事情,不過有孫老夫人這樣強勢的主母,庶出的孫栩想必從小受盡了寄人籬下的苦楚。這點訴苦似的委屈是為了討人心疼,為了爭取哪怕一點的同情與支持。同情或許是最防不勝防的傷人利器,孫栩已經忍受了十幾年這種軟刀子的反復割裂,心上的刀口可以藏進笑容里,他已經學會了將痂痕作軟猬示人。他其實并不如傳言所說那樣肖似孫策,盡管他極力地模仿著兄長的表情和神態,但周身的鋒芒更似一身的刺。李隱舟平視著他,語氣與目光俱是淡淡:“對于大夫來說,人人的性命都是一樣寶貴的?!?/br>孫栩不置可否地揚眉:“若是栩與二兄有所爭執,先生也會救栩嗎?”凌統的目光驟寒。李隱舟以一瞥示意他冷靜,接著慢吞吞地問:“您和少主為什么會有爭執呢?”孫栩倒沒料到他問得如此直白,有些尷尬地吸吸鼻子,低沉的聲音像悶在甕中:“先生應該也很了解二兄,他脾氣大,心氣高。我不如先生一般溫言細語,將來和他必會有爭執的?!?/br>這話倒挺合情合理,孫權對這些宗親向來沒有孫策那么有容人之量,甚至不太放在眼里。李隱舟點一點頭表示同意,隨即越過他的身子,繼續朝前走去。孫栩終是忍不住,攥緊了劍冷冷地回首:“先生連話都不愿意多說兩句么?”不等他拔劍,凌統先抽出寒芒。他逼視著孫栩:“先生是少主的人,更是將軍的人,當然要先去給將軍治病。將軍還好端端的,您倒先和少主爭起高低了?”被一語戳中心事,孫栩神色似挑開的一張窗戶紙,蒼白下透出心底的寒意。“既然兄長好端端的,為何張公不許任何人探視?”凌統寸步不讓:“小將軍若有疑問,為何不敢直接問張公,反而要為難先生?”兩個少年橫眉冷對,目光擦出電光火石。“行了?!崩铍[舟稍微頓足,不愿和他在這里多做糾纏,偏頭以目光余暇示意凌統退下,“這時候切磋武藝,不怕被將軍知道了挨罰么?”凌統擰著眉,噌一聲摜回劍,轉身追上李隱舟。他頗有些地咬牙切齒:“孫栩肯定知道些什么,已經開始和少主爭取部下了?!?/br>李隱舟低頭不言不語地往前走。孫栩的確很有嫌疑,一個身負盛名頗得人心的少年將軍,只因和長兄不是一母同胞而屈居于嫡子的下面,心懷怨懟亦是人之常情。若能爭取到部下的支持,即便殺了孫權上位,朝廷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凌統本懷了滿腔激憤,然而看他這樣冷淡,心里的火氣倒一點點褪下去,越想越有些自悔:“我不該和他說太多,越是反常越容易引人懷疑?!?/br>李隱舟抽回心神,淡淡地道:“也不至于,不管他是否通敵這事都瞞不了他,不過在他有自信爭取到主公的位置之前,他也不敢隨意泄露機密?!?/br>凌統究竟閱歷有限,這樣的大局下能保持鎮定已經很出色了。比起豪俠的凌cao,他心思更加細膩。果然,凌統聞言也不再多話,只捏緊了劍默默跟在李隱舟身后。寒浸浸的星輝鋪在地上,結成滿地薄薄的爽,映出千重軍帳,好似怎么走也走不到盡頭。李隱舟一步步走到萬軍中央。獵獵的軍旗迎風狂舞,一個碩大的孫字在舒卷中撲朔。寂靜的夜色中,唯有最后幾聲蟬鳴長長地奏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