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墜落的赤色大星。

夜風拂動著額發，飄舞的視線中是破曉的曦光，商星終于拖著赤色的火焰緩緩落下了天幕。

他最后望了眼天際，沉沉地閉上眼，在心底無聲地禱告。

待百年以后，再次相見，一定是春天。

……

黎明到來時，前路的泥濘更加濕滑，張昭領著他穿過軍營，直到一個營帳前面。

李隱舟隱約能猜測到他的用意。

張昭并不掩飾：“少主性情生僻，對部下總是疏遠，他不會愿意聽我的話，就請先生代勞吧?！?/br>
“某何德何能，令張公稱一句先生?！崩铍[舟看著張昭蒼老的面孔，在上面看見了許多人的影子，陸康、張機、盛憲……那些遠去的身影在這一刻好像都回到了他的面前。

他忍不住道：“您不喜歡少主，為什么……”

張昭似想起什么，忽笑了一聲：“其實我也很不喜歡將軍，他太不守規矩了，總是給我勸酒，愛拿老夫尋樂子。少主樣樣不如他，但總算體貼老夫這把骨頭?！?/br>
說著說著，他也閉上眼，仍笑著：“所以這次，還是選個守規矩，不鬧心的吧?！?/br>
李隱舟忽然生出一種沖動，他想告訴張昭，這一次你選的人也很叛逆，很沖動，甚至不會帶兵，鬧出笑話，當然他也有很多功業，可卻是在你的反對下進行的。他以后成天就會氣你，像個永遠都不服管教的孩子。

但他會陪你很長

的時間，不再讓你送黑發人。

他忍了許久，終究沒有說出口。

只是點點頭：“好?！?/br>
張昭揮揮手踏上來時的路，孤寂的背影用力地挺了挺，隨即吃痛地捶捶腰，搖著頭走向忙碌的一天。

李隱舟挪回視線，推開沉沉的門。

晦暗的光線中，小小的營帳就像一個孤獨的獸xue。推門片刻錯出的一縷光鋪了進去，映在一張冷峻的臉上，在鼻鋒下落下深深的影。

淺淺的酒氣縈繞在鼻尖，李隱舟越過冰雕一般一動不動半臥的青年，推開了兩側緊閉的窗。

晨曦驟然充斥了整個屋子，孫權卻似渾身一燙似的拼命地往里縮著，直到一格暗影落在眼前，緊張縮小的瞳孔才停止了顫抖。

李隱舟立在他的身前，第一次以居高臨下的視角看著他。

他問：“少主還想躲到什么時候？”

孫權偏過頭，以手臂擋住眼睛：“你出去?！?/br>
李隱舟看著困獸般的青年，想起方才張昭難得的溫和，也許自己之前的神色就和現在的孫權一樣，脆弱得好像一句重話就能擊碎。

他的手臂還纏著繃帶，上頭滲著血水，才長好的新rou又崩開了。

但若不經歷剖rou見骨的痛楚，又如何能除去蔓延的腐rou？

李隱舟于是冷下聲音，幾乎是質問：“少主知道駐軍一天要花多少糧草嗎？”

回答他的是一片寂寂的沉靜，細細的塵埃撲動在明亮的朝陽中，迷得青年紅了眼。

孫權忽似豹子一樣地撲了起來，舉起拳頭用力地往身前一砸。轟隆的一聲巨響里，滿地的軍報散落成一片一片。

外頭傳來巡邏士兵的驚呼：“少主！”

李隱舟高聲回一句：“沒事，不小心撞了燈?！?/br>
等小兵半信半疑地走開，他才轉過臉。

孫權的聲音也似裂成一片一片扎手的竹簡：“我不會打仗，也不知道一日要花多少糧草，我就是個廢物，根本不配繼承家業。人人都說孫翊比我更像兄長，你應該去問他這個問題?！?/br>
失去父親的那一年，他還有兄長的庇護，而如今兄長也離開了，驟然暴露在風暴中的青年才知道自己是多么渺小。

“父親去了，兄長也去了?！彼蛄藗€酒嗝，笑得肩膀都在抖動，“我要

這大軍做什么？我要天下做什么？”

混沌的酒氣撲在脖上，肩頭忽滴上一滴灼熱的的水滴。

李隱舟想起那一年失去父親的孫策，他一起失去的還有孫氏的舊部，還有昔日的尊榮，十六歲的孫策連悲痛的時間都沒有，就必須挑起槍開始籌謀孫氏的將來。

而孫權，他是個被兄長過度保護的孩子。他還有很多孫策留下來的東西，還有張昭等一幫舊臣用盡心力替他打算，有無限的時間和將來。

有無數個春天。

李隱舟忽定了神色，咽下張昭教給他的溫柔言辭，反冷冷地問：“那你見過軍營里的士兵嗎？”

孫權木然地點點頭。

“你是不是以為你很悲慘？你失去了父親，也失去了兄長?！彼е例X，咯吱一聲幾乎錯出血來，“但你有沒有想過，你兄長麾下那么多將士，有幾個父母兩全，兄弟俱在？他們不能哭，因為他們還得活下去，他們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br>
“將軍已經逝世，現在的江東在外人眼里就是一塊剔骨的凈rou，你想要那些士兵為你送命嗎？你想要江東的百姓一起陪葬嗎？”

他幾乎貼著孫權的耳廓，以一種近乎殘忍的語氣道：“你可以繼續哭，反正總有人會幫你承擔的，不是嗎？”

靠著他的青年身體一顫。

“可我連陳登都贏不了?！睂O權的聲音在耳畔，卻又顯得非常遙遠，透著霧一樣的迷茫，“我還說曹cao，其實我根本不會帶兵打仗?！?/br>
廣陵的失敗從未在他心頭消散，旁人的笑話都比不上自己的懷疑更尖銳誅心。

李隱舟五指收攏，扳直了他的身子，逼他直視窗外一重一重的軍帳。

“你不會用兵，公瑾可以教你，你不會用人，張公可以教你，你若擔憂世家叛亂，伯言會幫你想辦法，你要是害怕沒有良醫，我可以留在你身邊?！彼昧Φ啬缶o了孫權的肩膀，“但有一樣是我們都比不上你的，甚至連將軍不能。你還記得嗎，你在將軍決定攻打許都之前就認為曹cao會擊敗袁紹。直到現在，也沒有幾個人這么想?！?/br>
他壓低了聲音，將隱藏了很多的秘密吐露出來：“少主，只有你判斷對了?！?/br>
明亮的日光越過大敞的窗，照

亮了徹夜未眠的人，在看似冰封的眼底撩起一陣悸動的漣漪。

孫權蒼白的臉上終于有了血色，他凝了眉目，深深地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