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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落在李隱舟瘦削的肩膀上:“誒喲,這不是張先生要去的那個徒弟嗎,怎么在您這里過節呀?”李隱舟垂下頭,咬著嘴唇,一雙晶亮的眼睛里寫滿了無辜,他怯生生地躲在老嫗背后,扭扭捏捏地開口:“先生說怕阿婆熬不過春寒,特意讓我來瞧瞧,若好便好,不好便去求太守公開個恩典。這本不該瞞著太守公,但先生也是好意,您能不告訴太守公嗎?”小貓似的聲音越垂越低,像是心虛極了,又不得不開口求人的可憐勁兒。這話說得真真假假,反倒解釋了為什么他要藏著掖著,還算是情真意切。那官兵視線定格在李隱舟閃動著不安的眼眸中,橫亙在胸口的那股冷意緩緩呵了出來——“只這一回,下不為例?!?/br>其余二人見他松了口,也懶得追究,笑著調和道:“你們別怕咱們這位人高馬大的周大哥,他是北方人,雖然塊頭嚇人,人卻最是與人為善的。既然您老人家沒事,我們也不叨擾了?!?/br>李隱舟手指摳弄著老嫗破舊的腰帶,在掌心糾結地絞纏著,眼神害怕地躲避開對方含笑的注視。老嫗哪敢再生事端,忙開門送客:“難為三位官爺有心了,我老婆子也不便耽誤您三位的公務,地凍路滑,你們可走好?!?/br>——待三人身影漸漸消失在視野中,柜里柜外的幾人才算是松下一口氣。顧邵爽利地推開柜子,深深地呼吸一口清寒新鮮的空氣,分外饗足:“呼——阿隱,你可真會說話,我在柜子里聽著,就替你覺得委屈!誒,你在山神廟的時候是不是也這么扮可憐過?”李隱舟收斂起柔弱的神色,無可奈何地瞟他一眼,半帶揶揄:“少主在馬棚里餓三天不就知道是不是扮出來的了?!?/br>“從前怎么不知道阿隱你這么能說會道!”顧邵知道這是諷刺他不知疾苦,但心情尚好,并不氣惱,反笑哼著用胳膊肘推了推陸遜的手臂:“可難得有人比你更周全一回,你還不好好謝謝阿隱?”陸遜拂一拂衣襟的塵土,輕咳兩聲,呼出濁氣,目光輕描淡寫地在顧邵憋不住的笑容上掃過:“的確,多少比搗亂的黃鼠狼強些?!?/br>“你這呆子,哪里來的黃鼠狼,這不過是太婆編……”他話至一半,驚覺這話其實是在打趣他,一口氣猛然噎在喉嚨,憋紅了臉也沒想出回擊的話。那老嫗看他們熱熱鬧鬧逗趣,倒覺心中連年累積的寂寞被驅散開去,松弛的唇角不自主地彎起:“你們將歇著,我去重新生火,病人怕是不能等的?!?/br>話音才落,便聽砰然一聲,快要散架的木門被一雙薄繭覆蓋的有力雙手猛然推開。那雙細長狡黠的眼睛露出森冷的笑意——“小叫花,我可說過,下不為例?!?/br>12、第12章這是陸康來到廬江的第十個年頭。十年光陰如落雪般染上發際,從前是在黑發里挑白發,如今卻是滿頭華發,再也不必去挑揀雜色了。他望著銅鏡里枯瘦的老人,這是一株行將就木的老樹,既不能播散種子,也不能遮風避雨,或許唯有化為春泥,才能煥發出新的生機。連他的幕僚都不再年輕。對老去的樹木,啄木鳥都不敢用力敲擊,幕僚的腳步放得很輕,但仍然驚擾到了陸康少有的出神。“太守公?!彼p聲地勸道,“天倒寒了,您即便不愿意破例生火,也該多加件大氅才是?!?/br>陸康收回凝視的目光,難得地笑一笑,因為肌膚過于松弛,笑意也顯得十分寡淡:“年紀大了,知覺便不靈敏,若不冷一冷,便連天氣都感覺不出來了?!?/br>“說到天氣?!蹦涣胚@才提起這次見面的目的,“底下有個姓周的官兵回報,說,兩位少主破了寒食節禁火的規矩,問,該如何處置呢?!?/br>陸康抬眸看他一眼,渾濁的眼珠將眼神中的情緒恰到好處地模糊掉:“按公文,應該如何處理?”“太守公有所不知,生火的原不是他們,是一個貧苦的老嫗,他們只是一同被發現,倒不知是為了什么原因?!?/br>廬江城人人皆知陸遜是陸康親手培養出的良木,哪怕折一片葉子,也絕不會假手于人。“胡說?!标懣滴㈥H雙眼,似乎有些疲倦,“那老嫗家里唯有個傻孫子,她和阿言如何能扯上相干?是阿言囑托她生火罷了,她一個規規矩矩的老婦人,決計不會平白無故的壞了祖訓?!?/br>“是?!蹦涣胖肋@位太守公看似單薄的心胸里將廬江大大小小的人和事已全部裝了進去,唯獨沒有半點余裕分給半點親私,只是事關少主,已非家事,他們無論如何都不能僭越。“周官人已把他們帶回了城里,二位少主,還有上次他們救出的那小叫花也在一起,正在前廳等您發落呢?!?/br>——“都怪我那個噴嚏不好,惹出那么多事?!鳖櫳鄯此歼@次被擒,尋根究底,原因還是出在自己身上,“我也不機靈,拉扯你發出好大聲音,定是讓他們產生懷疑了?!?/br>陸遜安靜聽他抱怨完,并不急躁:“他們疑心早就起了,只不過要抓個現行罷了?!?/br>“好在他們還有點人性,沒有把那太婆一起抓來?!鳖櫳墼桨l懊悔,“這主意拖累他人,實在不對,那老嫗若不是善良,也不至于被我們牽連,若是要扣她的收成,我愿意十倍貼補給她?!?/br>李隱舟被他吵得頭疼,這官兵的目標壓根就不是老嫗,都抓起了這兩條大魚,其他小蝦放走了以示慈悲,也不會吃什么虧。人人都知道陸太守治下嚴格,如今可算挑出他自己人的錯了,陸康又極為公正,絕不會包庇親人,反而可能從重處之。可這一巴掌扇過去,傷的就是陸家的臉面。正在心底琢磨,陸康已在幕僚的攙扶下緩緩踱入視線,他瘦小得幾乎驚人,很難想象那零星的皮rou能有力量牽動一身骨骼,他就像是一個尚有一息的骷髏架,僅以偏執的信念支撐起搖搖欲墜的生命。但他的話在廬江仍舊是千金之重。他微微喘一口氣,將寒氣呵出:“誰的主意?”顧邵對這個德高望重的外祖父總是又敬又怕,但此事由他牽頭,他少不得站出來:“回外……太守公,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