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有沒有犧牲？”

趙妍搖搖頭：“我認為他還活著，他是我見過最堅強的軍人?！?/br>
段士淵捂住臉，才發覺手竟然這么涼。他心里很亂很亂，理智告訴他梁楨早就不在了，一個失血過多的人怎么能活下來，活下來了為什么四年都沒有一點消息?？墒撬谛牡桌锼缓?，他愿意用一切換梁楨平安健康。

也許他哭了，兩行清淚順著臉頰流下。

原來當年，梁楨勸他不要等是這個意思；原來當年，碼頭的那通電話是梁楨訴說永別，還有最后的愛意；原來當年，梁楨已經計劃好了自己的犧牲，和犧牲之后為段士淵打造的騙局。

2.朝陽

之后的日子，段士淵每天往返于商會和家，沒有其它消遣。他也沒有安排新的司機或者秘書，去哪里都是獨自一人，偶爾趙子孝或者趙破曉回來家里坐一坐，他也是盛情招待，泡杯茶，看看花。

46年春天，段士淵找花匠買了棵樹苗種在家里，長得不快，但是生命力很頑強。

趙子孝知道了梁楨可能已經不在人世的消息，來勸段士淵為孩子立一個衣冠冢，至少有地方祭拜。難道真的要等到段士淵百年終老才并骨合葬，讓梁楨做幾十年的游魂？段士淵看著他遲遲不敢拆開的最后一封信，沉默了。

拆了信封，三千就只存留在回憶里了。

那天晚上，段士淵還是讀了那封信。

信上說：“叔叔，這是我最后一次給你寫信，距離離別已經有五年了吧？小白臨死前給他哥哥留了十二封信，半年寄一封，期待著六年后戰爭能結束。我比他好點兒，就計劃到第五年，因為我知道，我們一定能很快很快就打贏這場仗。讀到這，你應該什么都知道了吧。我是一個自私的小孩，對不起，我還是搶先你一步，因為我比你更怕一個人留在世間，更怕抱著回憶孤獨過活。你能原諒我嗎？如果能，我想葬在父母身邊，我欠他們太多了，我也想有爸爸mama愛護。等到百年之后，我再去段氏陵園以愛人身份陪著你，好不好？如果你不能原諒我……那你也是我最愛、最重要、最想保護的人。我從十六歲知道自己喜歡你，這份喜歡從未變過。我曾經后悔把你拘束在我身邊，但是聽你說你這輩子就要我一個之后，我不知道有多開心。我，梁楨，何德何能，讓段二爺從小養到大，還要他養我一輩子。也許是真的沒有那個能耐吧，二十二歲這輩子就過完了。但是我不后悔，我一定是為這個國家、這個民族而死的，我從來不后悔。最后，叔叔，你原諒我嗎？”

一滴淚滴在最后的落款上，段士淵急忙拿衣角去擦，但是越擦越亂，梁楨的名字糊成一片。段士淵忍不住哭出聲來，他跌坐在地上，抱著這兩張薄薄的信紙，淚水模糊了視線。

這是梁楨離開他的第五年，段士淵在梁家的墓園里添了一座衣冠冢，碑文寫的是“吾愛梁楨”。旁邊是梁楨的祖父和父母，即便梁鎧的墓碑下同樣只是衣冠。段士淵沒有讓任何人知道這里，但是趙子孝清明節來祭拜梁邵博的時候遇見了他。

兩人對視，什么都沒說。

之后，上海解放，段士淵的漢jian污名終于洗清，無數的商賈富貴來找他談生意，但段士淵只是笑著婉拒。他將北城商會交給了人民政府，自己做了一個掛名的廠長，幾乎一切的工作都扔給了新上任的書記，也就是趙破曉。

趙破曉有苦難言，看著每天盤核桃、聽戲、逗貓悠然自得的段士淵，只能一聲長嘆。

那只貓是段士淵撿的，通身是黑色的，只有四個爪子雪白雪白，坊間給起了雅號，叫“踏雪尋梅”。這只貓很通人性，也不粘人，每天早上出門在君臨別院溜達一圈，讓各路小孩摸個遍，吃飽喝足，晚上鉆過鐵門跳過窗回家，在最暖和的地方盤起身子睡覺。

倒也是個玩伴。

不過這只貓不愛喝牛奶，專門喜歡廚房灶臺上的點心。它知道用爪子摳開蓋子，去偷最香的桂花糕和綠豆糕，吃得一嘴碎末，滿地的殘骸。段士淵想辦法把牛奶和桂花糕混在一起，它才肯喝點兒奶。

組織上給段士淵安排過幾次相親，畢竟是老黨員，總是單身不像話。幾次之后，反倒是那些姑娘們談他色變，好似是因為有人說段士淵克妻，雖然封建迷信不可取，可是嚇人啊。

段士淵又想到老道士說，他命里缺紅顏，一生獨孑然。

又過了很久，貓變成了老貓，也許它本來年紀就很大了。有天早上它出門，照例去混吃混喝，但是很晚都沒有回來。段士淵開著窗戶等了它一晚上，第二天早起睜眼，棉布做的小窩依然是空的。

老貓沒有再回來。

段士淵煮了一碗白粥，切了一顆咸鴨蛋，忽然聽到有人按門鈴。他前去開門。

“叔叔，我知道我回來晚了，你……你能原諒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