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第一章正是八月酷暑,日頭毒辣,大街小巷無不路人寥寥,通往h影視城的岔道上幾輛車子有氣無力地停在路邊,似乎這鐵皮東西也中了暑熱,難以動彈。突然有個尖銳女聲劃破了這沈寂的午後:“來人啊,抓流氓??!快來人??!”緊跟著便傳來扭打的聲音。一旁幾輛停著的車里聽到動靜都詐尸似地飛速撩開了簾子來看,只見路邊一個打扮時髦的年輕女子正氣勢洶洶地揪著個中等個頭的男子連打帶踢,邊打邊罵:“叫你吃老娘豆腐!叫你耍流氓!”挨打的男子只一味捂著頭臉,嘴里像在說些什麼,奇怪卻并不還手。不知是誰報了警,很快便有輛執勤的警車開了過來,下來個小警察將兩人拉扯開來,喝問:“怎麼回事!”年輕姑娘怒火沖絡報名,分類,再隨機抽簽而來,當然入場前會進行一定的審核,但此節目的特色就在於始終力爭保持所有觀眾的真實x"/>,以及,每一次抽選的觀眾都盡可能多地涵蓋各種層次,因而每次輪到現場互動提問的時候,都會發生有意思的事情。比如有次抽中的觀眾是當期嘉賓的小學同學,因而與嘉賓一同回憶了很多童年糗事,還有的時候,觀眾的偏向x"/>很奇怪,比如問明星的怪癖,考試的成績等等,五花八門,幾乎無所不包。“不知道接下來將會問什麼,所以連我們自己人都很期待這部分?!辈邉澖M這麼說。但雖已經過一定的篩選,難免也會遇到問出出格問題的觀眾,這個時候節目組并不將之切換,反而更關注明星此時的臨場反應,甚至給出臉部特寫鏡頭,捕捉第一時刻的情緒變化,在一定程度上,這檔節目也就有了truenshow的獵奇x"/>,而對於明星而言,既可能在這個節目上只因為一個漂亮的回答就瞬間拉高人氣,也可能因為不適合的表現,而對自己的形象造成損害,這三十分鍾可說等同一柄雙刃劍。第九章周遠志對柳恒澈的臨場應變實則并不擔心,他向來為人嚴謹,說話滴水不漏,但另一方面,卻也有討不到話題的媒體評論其心機深沈,不夠真誠,由是可見,討好媒體是件多麼辛苦的事情。但是,周遠志這次不知為何就有了隱隱的擔憂。他這麼想著,不由得望向臺上的柳恒澈,剛剛好那麼巧,柳恒澈的目光也掃過來,周遠志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向他偷偷微笑著點了點頭,而柳恒澈只是淡淡掃了他一眼,隨後便掉過頭去,動作多少有些生疏冷落的意味。周遠志明知是節目中的緣故,心里還是覺得有微微的失落。這時正是提問時間,問了些不癢不淡的話題後,有個男觀眾站起來,拿了話筒說:“柳先生前一陣子在h影視基地拍戲的時候,我有幸照到了一張似乎是柳先生的照片,不知道能否請柳先生確認一下?”之前的問題一直集中在薇薇安和張彥身上,畢竟人家才是主角,這時候落到男配柳恒澈頭上,主持人便在旁邊攛掇:“哦?這麼神秘,那趕緊把照片拿出來給大家看一下?!蹦菑埾嗥还ぷ魅藛T遞上來,主持人看了一眼,隨後壓住,問,“阿澈,你猜照了什麼?”柳恒澈笑著問:“是不是我候場時候的照片?”主持人搖搖頭,又再看一眼:“阿澈,提醒你一下,是晚上哦!”周遠志的心墜了一下,驀然覺得這事有點門道。那男觀眾不等柳恒澈再猜已經在問:“那是我半夜路過k鎮碰巧照的,請問相片上是柳先生嗎?旁邊的另一位先生好像也很面熟?!?/br>旁邊一下子有竊竊私語“嗡嗡”響起來,周遠志聽得有兩個女孩子在側後方說話。“什麼?柳恒澈和一個男人半夜在一起?”“喂,不會吧,他連緋聞都很少哎!”“該不會這才是緋聞少的原因?另一個男人是誰???”“那個時候也在h影視基地的,難道是張彥?啊也可能是l少!”周遠志再笨也聽懂了那兩個女孩子話里的意思。柳恒澈出道六年,常演白馬王子角色,公司對他的私生活自然管得很嚴,也或許是他本人x"/>格的緣故,到如今,連緋聞都很少傳出,除了與他合作多次,被評為熒幕情侶的光合影動的歐子琳,就再無其他配對。沒有緋聞,便往gay的方向扯,這是娛記常干的事!周遠志想到張彥特別熱情扯他上車參加節目的事,忍不住皺起了眉頭。那相片上難道是……柳恒澈卻瞇起眼睛,雙手交疊著放在膝上,想了一下,笑道:“我懂了,是我與周先生的相片?!?/br>“周先生?”“就是同在劇組的周先生?!?/br>“老周?”劉晉也吃了一驚,因為并不知道柳恒澈私下去見周遠志的事。“啊,是他?!绷愠恨D回頭來笑道,“劉導也知道的,就是在我們戲里飾演莊豹的周遠志周先生?!彼f著,意有所指地停頓了一下,眼神看向臺下,“其實他現在也在現場?!彼@麼一說,現場便sao動起來,攝像師調整著攝像機來回在觀眾席上掃,都要看看那個白馬王子柳恒澈不惜夜會也要一見的周先生是何方神圣!周遠志聽得身旁的sao動,心中卻只覺得寒風掃了一片。柳恒澈若有所指的目光冷淡而暗含深意,恐怕已經誤會了他來這檔節目的意思。主持人站起身來說:“那阿澈,我們請這位周先生上臺好不好?”周遠志幾乎想要拔腿跑了,柳恒澈卻站起身來,走近幾步:“周先生,不,周老師,請你上臺來?!毖赞o客氣,似乎真誠熱情。攝像師和燈光師同時給了周遠志一個聚焦,正將尷尬無措的他的形象直接傳達給了電視機前的千萬觀眾。周遠志腦子里一團混亂,被人請到臺上。下面黑壓壓的人頭全把目光集中到他身上,他穿著家常的襯衫和廉價寬松的夏褲,腳上是一雙方便走路的跑鞋,別說是其貌不揚,就算說是滄桑勞苦也不為過。他就這樣,被迫甩進了一堆光芒燦爛的年輕人當中,尷尬地坐在了最中間。現場亂得有些厲害了,下面人都在交頭接耳,不明白這樣一個與現場氣氛格格不入的中年男子怎麼會出現在這個舞臺上。柳恒澈拿了話筒向大家介紹:“這位就是周遠志周老師,他在中飾演土匪頭目莊豹這個角色,剛才的片花中相信大家也都看到了?!?/br>那位男觀眾還沒坐下,問:“那麼柳先生你……”柳恒澈打斷了他的話頭:“相信你看到的是我和周老師。當晚我去了周老師開的餐館用餐,因為聊得很愉快,所以回賓館的時間不覺晚了些?!?/br>劉晉在旁邊也笑道:“喂,阿澈你去老周那蹭飯怎麼不叫上我們幾個?”柳恒澈便笑道:“這不我也是碰巧發現?!?/br>主持人在旁邊將照片揚了一下:“沒錯,真的是周老師,那麼,周老師請你給大家打聲招呼好不好?”周遠志被迫接過話筒,只覺得自己的手都在不自覺地哆嗦。他上臺前慌亂中看了表,只剩下十五分鍾而已,他想自己只要熬過這幾分鍾也就好了,下了臺最好還要向柳恒澈解釋一下。不管怎樣,他這個形象相信不會有人懷疑柳恒澈與他有什麼曖昧關系,如果這一幕是張彥安排的,他必然失算了。想到這里,周遠志才略放心,咳了一聲道:“我、我是演莊豹的周遠志?!?/br>背後的大屏幕又調回剛才的片花,正好卡到周遠志那一幕。y"/>鷙的莊豹穿著綢緞衫子,在香煙氤氳中,眉目不清地微側臉看人,花格窗外的晨光照進來,一半明朗一般y"/>暗,y"/>森無比?,F場“嘩”地叫起來,主持人也很驚訝:“想不到周老師在劇中的感覺和真人完全不同!”劉晉在旁邊道:“老周的莊豹確實很出彩,尤其和薇薇安對手戲那幕,薇薇安也格外出色,等正式上映的時候大家不妨留意一下?!?/br>薇薇安趕緊嬌笑:“不會啦,都是劉導指點的好,周老師也帶的好!”張彥卻忽而哀嘆:“周老師演技這麼好,薇薇安能夠與周老師對戲,前輩你就有時間和周老師探討演技,只有我最慘,從頭到尾都沒能和周老師挨上邊?!?/br>周遠志被他r"/>麻的態度弄得很尷尬,只訥訥地回答:“我……我只是個群眾演員,沒有大家說得那麼好?!?/br>張彥笑得露出兩顆虎牙:“周老師太謙虛了。我聽說周老師在h影視基地雖然只是做群眾演員,而且一直都在演jian角,像賣國賊、漢jian這樣的角色,但評價真的很高。因為平常人都不太愿去演這種角色,周老師卻一演就是十年,真的很值得人尊敬!”他似乎誠懇地說著,話里的意思卻扎人得緊,說著話鋒又忽而一轉,“哎,前輩你向周老師取經該不是想要轉型吧,這幾年倒也不太看你主演偶像劇了?!?/br>周遠志心頭一頓,這才明白張彥的意思。說曖昧照是附帶,無非就是要柳恒澈出丑。要嘲諷他多年不當主演,又要笑他和個專演jian角、丑角的群眾演員取經,這樣的窮途末路,要放在電視屏幕上給眾人看。b"/>打落水狗一樣的劇碼!柳恒澈已經輕描淡寫回答:“有挑戰x"/>的角色,不論是jian角還是正派,我都很愿意嘗試。所以我也很佩服周老師的敬業,戲路以外,他身上也有很多值得你我學習的東西?!?/br>第十章柳恒澈四兩撥千斤的一句話,將張彥的惡意逼問不軟不硬地帶了過去,也順帶把張彥一起拖下水:“周老師不僅值得我學習,你也不例外?!卑蠢?,話說到這份上,有點自知之明的也該見好就收了,柳恒澈覺得張彥雖然白癡點,倒也不是個蠢貨,但不知是不是他高估了張彥的智商,還是低估了張彥對他的敵視情緒,張彥居然還不肯罷手。他狀似無害地笑著對主持人說:“既然是這樣,反正薇薇安也在,不如就請前輩現場為我們表演一段,也讓大家一飽眼福怎樣?”周遠志先急起來,莊豹那一段撕扯牛排的動作,粗"/>鄙又難看,讓柳恒澈來演g"/>本就是破壞他的形象,而如果柳恒澈照著他的方式來演則又只證明他毫無才能,僅會模仿而已。演也不是,不演也不是,張彥這一招進退都是贏家,居心何其險惡!主持人卻在這時候忽然開口:“小彥這可不行喲,泄露了劇情,發行方和購買了播放權的電視臺可會來找我的麻煩呢!”她這一句話看似為柳恒澈解了圍,卻不等周遠志松口氣又道,“與其讓阿澈單獨重現中那一段,不如我們請周老師和阿澈來同場比拼下演技好不好?這樣一定會更刺激好看!”她說著將話筒對著觀眾問:“想不想看?”下面清一色的大合唱:“想!”將軍!周遠志當場傻了眼,不自覺地低下頭去看表,明明只剩七分鍾而已!主持人老jian巨猾,拿了話筒播報:“好,電視機前的各位觀眾,現在距離我們的節目結束只剩下七……不,六分鍾,我們的節目何其有幸能以這樣獨具匠心的方式來做收場壓軸,阿澈,你會不會接受這個挑戰?如果你不接受,那就我上嘍,正好也讓周老師看看我有沒有演戲的才華?!?/br>周遠志還想要推拒:“我……”才說了一個字,被柳恒澈截斷了話頭。柳恒澈立起身來:“當然沒問題?!?/br>他一接口,張彥便瞇著眼笑起來。其實他當初不過想拿張相片來諷刺柳恒澈的無用與沒落,沒想到運氣好逮到周遠志,現在這老土的群眾演員要和柳恒澈同場演戲,還是在現場表演丑態,這是多大的驚喜!主持人問:“你們打算演什麼?”柳恒澈笑道:“做學生的自然以老師馬首是瞻,周老師,您看我們倆來段什麼好?”主持人在旁邊讀秒:“還有五分三十秒,趕快決定!”周遠志腦子里早就一團亂,這樣短促的時間里他幾乎什麼也想不到。柳恒澈卻似乎已經有了主意,輕聲問:“周老師,您看過嗎?”一瞬間,仿佛褪色的舊日畫片又再浸潤了鮮豔的色澤倒回眼前,飽滿明亮的顏色幾乎晃花了周遠志的眼睛。,一部小制作的荒誕警匪劇,編劇并不出色,卡司也不夠看點,但對周遠志來說卻無比重要,正是在該劇中他第一次飾演jian角,也正是因為這部戲,周遠志與當時年僅十六歲的柳恒澈第一次見了面。十二年寒暑,物是人非,誰能想到有一天,兩個人還能重逢,甚至站在同一個舞臺上?所以,他還記得的是嗎?他記得他們的初次見面,記得他們在圍墻上的那段對戲,兩個亡命之徒荒誕的同歸於盡。對話統共加起來是五句,被警察逼得走投無路的兩個搶劫犯,彼此猜疑著火拼身亡,揭開了一宗大案的序幕。“我看過!”周遠志點頭,試探x"/>地輕聲問,“野長城那一段……”柳恒澈似乎微微吃了一驚:“周老師也記得那一段?”周遠志忍不住笑起來,因為心里那樣踏實,人也跟著輕松許多:“記得!我演a?!?/br>“我演b?!绷愠鹤叩脚_中間立定,放松肢體,跟著收斂起笑容。他原本身材頎長,氣質優雅,笑起來也帶著疏離的感覺,像畫片中的人一般不真實卻惹眼,此刻只是腰板不再挺直,眼神游離不定,就仿佛從高處走了下來。依舊是高挑的身材,無懈可擊的面容,卻一下子換了個人一般,將存在感壓到最低。周遠志深吸口氣,立起身來。他放空思緒,明明還在演播室之中,他的面前卻已再沒有燈光觀眾主持人攝像師流言蜚語,他的眼前滋生出好大一片蒼茫的夜色,夜色中只有兩人。a和b,他們是兩個在逃的通緝犯,連夜奔逃到廢棄的古城墻上短暫歇息。從那城墻往外看是一片郊野,月光灑下來,荒草叢生,蟲鳴不歇。遠處是農家的燈火,風送來飯菜的香味,可他們倆又渴又餓,心神不定!“哈……哈哈……哈……”周遠志猛然坐到地上,因為緊張到極點,不受控制的肌r"/>抽搐著,扭曲出恐怖的笑容,“死條子,哈哈……”他哆嗦著伸手到兜里,像要掏g"/>煙出來,掏了半天,卻什麼也沒有,“媽的!”他作出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的樣子。兩句對白已過,還剩三句話。柳恒澈眼望著觀眾席,似乎在張望遠處的風景,雙手c"/>在兜里。“只要翻過前面那座山,我們就自由了,到時候想干什麼就干什麼!”周遠志拍著a"/>脯,聲音“砰砰”作響。他在蒼茫夜色中信誓旦旦地陳述一幅宏大藍圖,而他在這幅宏大藍圖中是領路人,是領導者,是地位至高無上的主君!他彎腰從一旁的背囊中翻撿東西,他的手為了防止顫抖,因此格外用力,以至於手背上青筋迸出,“媽的,等過了那座山,愛吃什麼吃什麼!”還剩一句話。柳恒澈彎下腰,蹲在周遠志面前,他一直板起的似乎因為害怕過頭而麻木的面孔上突然浮現出一個笑容,淺淡的、一閃而逝、令人覺得奇怪的笑容。最後一句對白的時候到了。周遠志記得柳恒澈當時的設計,他不動聲色地將刀子捅入了自己的心口,他說:“抱歉?!彪S後取了裝滿錢的背包離開,卻在轉身的瞬時,被垂死的自己一槍斃命,倒在他的身旁,臨死前,他爬過來,伸手試圖狠狠掐死自己。最後扭曲的死態,持著的槍與掐在咽喉的手,是同歸於盡的丑惡與孤寂。周遠志帶著神經質的笑容看著柳恒澈靠近他,似乎伸手要接過他掌中的東西,他等著他說:“抱歉?!彪S後一刀狠狠捅入自己的心臟,他的心“怦怦”直跳。柳恒澈突然就出手了,周遠志感到自己左a"/>受到狠狠撞擊,隨後,整個人配合著倒了下去。柳恒澈忘了說那句臺詞!周遠志模糊地想,垂死一般地在地上痙攣著手腳,想要做什麼卻動彈不得的樣子。柳恒澈從地上撿起并不存在的背囊,卻沒有轉身就走,而是從上向下看了周遠志一會,似乎在等他死透,隨後才轉過身去。周遠志的手艱難地伸進褲兜,隨後顫抖著抬起來。他輕聲念:“砰?!笔执沽讼聛?。柳恒澈的背影在同時顫了一顫,凝滯了,他緩慢地轉回身來,面上卻沒有當年設計中的不可置信與憤恨,反而帶著一種正如所想的了然。“怎麼不一樣了?”周遠志有些疑惑,但他如今已經是個死人了,他只能猙獰著臉孔,睜著眼睛看著柳恒澈無力地扔下背包,踉蹌著走了兩步,整個人便重重地倒下來。因為沒有做絲毫防護,他的膝蓋磕著舞臺,發出重重的“咚”的一聲。他喘著氣,爬過來,隨後伸出手。周遠志等著他的手伸到自己的咽喉處掐住,但柳恒澈卻沒有。周遠志在感到眼前一黑的瞬間還有短暫的迷惘,跟著才反應過來,是柳恒澈的手掌覆住了自己的眼睛。瞑目一般的動作,手掌顫抖著闔上自己的眼簾。柳恒澈說了最後一句臺詞:“別傻了,我們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