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329被亞莎這樣的人帶進去。地板光潔如鏡，踩上去倒不打滑，地面的圖案緩慢地變動。329低頭，看到亞莎的雕花牛津鞋，看到自己的襪子，他的腳趾從破洞中伸出來。他看起來大概像只被公主牽著的猴子，如果亞莎打算把他展示給誰，她至少該給他雙鞋子。

除非她打算把他當消耗品。

6、晚餐

329抬起頭，觀察餐廳的環境，倒不是說他真認為有什么事自己還能跑掉。這里相當空曠，侍者們端正地站著，露出如出一轍的笑容。大廳燈火輝煌，目之所及處只有他們兩個客人，亞莎帶著他直奔最中間的桌子。他們一落座就有人迎上來，滿面堆笑地送上菜單。

“您要來點什么？”亞莎說，“我推薦橙光蟹rou，這里的廚師很擅長這個?！?/br>
桌邊只有兩張椅子，他們相對而坐，看起來不像還有其他人要來。少女殷切地看著329，他只好低頭去看菜單，菜單由極其繁復的花體字寫成，他看不懂。

“橙光蟹能吃？”他說。

這種變異生物的外殼堅硬而厚重，從甲殼到里面的rou，輻射量都高得讓人咋舌。獵人們討厭這玩意，它們成群結隊，能彈跳五米高，身上又缺乏能榨取的油水。

“只要處理好就可以?！眮喩f，對侍者一點頭，對方鞠躬，后退兩步，迅速離去。

她開始談橙光蟹的處理方式，從機器去殼到對蟹rou的數次分離處理。少女款款而談，談吐文雅而幽默，是個盡責的東道主。不過這番閑聊有股精心修飾的味道，跟她平時說話不太一樣，329不知道這其中有什么原因，還是所有上等人在餐桌上都這樣。然后他想起自己不見得知道亞莎“平時”如何，他們并沒有多熟。

侍者推著盤子過來，兩個人將巨大餐盤端到桌上。蓋子一被揭開，清淡的香味就飄了出來。龐大如車的橙光蟹處理完畢，就剩下一小碟透明rou塊，旁邊還擺著幾根竹竿粗的副肢。亞莎拿起桌上的餐刀和小錘，利落地將副肢肢解開，把rou擺進329的盤子。

“請務必賞光！”她說。

小姑娘自己一點沒動，她給329剝了蟹，擦了擦手，便坐在那里盯著他瞧。329放棄了揣測權貴的思路，他拿起叉子，把整條蟹rou插起來塞進嘴里。

他幾乎一整天沒吃什么東西，現在很餓，愿意吃任何東西。他快速吞咽了一下，立刻意識到自己大概在暴殄天物。乞丐都不敢吃的橙光蟹在處理之后富有彈性，滋味鮮美，好吃極了。

“很好吃吧？”亞莎開心地說，“我也喜歡吃！每次我都會給橙光蟹留幾個倉位，無人機里有處理rou的機器，有時候我會把它們直接帶回去自己做。下次我可以自己做給您吃！”

329在咀嚼的間隙抬頭看了她一眼，仿佛讀出了他的潛臺詞，亞莎抿著嘴笑起來。她說：“不怎么alpha，是吧？”

329立刻搖頭，他需要開口否認，但他嘴里塞滿了東西——亞莎又開始給他剝蟹了，把副肢內結實的rou與軀干內軟糯的rou糜混合在一起，或者沾上醬料，或者抹上面包，貼心地一一擺開。亞莎抬起一只手，示意他繼續吃，說：“這沒什么，您也不是第一個這么覺得的人呀?！?/br>
她再次擦了擦手，這會兒功夫居然已經處理好了所有副肢。她靠回椅背上，給自己舀了幾勺蟹rou，又聊了起來。

“mama覺得我應該剪頭發，我都分化快一年了，alpha不該養那么長的頭發?？墒俏蚁矚g我的頭發，才不剪呢?！眮喩沧斓?，手指頭卷著發尾，“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我有四個哥哥jiejie，一個beta三個alpha，他們以為我總會是個omega……不是omega也無所謂，反正繼承人已經夠多啦。爸爸懶得再教養一個，也可能是照顧mama吧，他就讓mama負責教育了。我是mama帶大的，爸爸管哥哥jiejie們管得很兇，對我就睜一只眼閉只眼，我運氣真好?！?/br>
329吃掉了三只副肢，他的胃終于不再燒灼。他吃得有些太快，噎了一下，亞莎立刻倒了杯飲料，遞給他。

“請稍候，湯馬上就到?！彼f。

329沒看到她什么時候點單，但一道一道的菜接二連三地上來，出現在最恰當的時機。她的動作很快，進食、給329處理那些他沒見過的食材、見縫插針地說個不停，在完成這一系列動作時居然還能禮儀完備。亞莎一直目光火熱地看著329，讓他心里發毛，一會兒懷疑她遞過來的食物中暗藏玄機，一會兒覺得她吃到一半就會在這里cao他。等到平安無事地吃了半個多小時，329才意識到那炙熱的眼神不見得和情欲有關，可能類似小孩子往廣場上扔面包屑，伸著脖子看鴿子吃東西。

不管怎么樣，鴿子吃得很飽。

大部分菜都驚人地美味，或者說非常合他胃口，在吃到這些之前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會喜歡。有一道湯，嘗起來很熟悉，嘗起來令人安心。甜湯中的酒精讓他渾身暖和起來，手腳回溫，腦袋也被熱氣蒸得熏熏然。亞莎一直在說話，逐漸沒有了那種東道主的矜持典雅，漸漸連個主題都沒有了，跑題得亂七八糟，像個嘰嘰喳喳的普通小朋友——不會輕松要你小命的那種。

而有些時候，你只是需要和人說說話。

“我是……獨生子?！?29輕輕說，“我mama去世得很早，我爸當了十幾年獵人，病得很厲害。我那時候太小，不能出去打獵，就給其他獵人清洗防護服?！?/br>
他差不多剛開口就后悔了，覺得說這些沒意義，沒必要。329等著被打斷，希望一時沖動的話語被淹沒在另一個人清亮的聲音中，但他一開口，亞莎就閉上了嘴。她全神貫注地聽著，身體向前傾。

“聽起來很危險?！彼?29沉默后接口，“那些粉塵，輻射??？”

“不如真正的獵人危險?！?29搖了搖頭，“大部分獵人最終都會死在輻射區里，活下來的人也很難逃過輻射病?！?/br>
“但也有一些人反而變得更強壯了，真是神奇?！彼f。

“只有很少一部分幸運的人對輻射病免疫?！?29回答。

“然后呢？”亞莎催促道，“您后來也成為了獵人？”

“是的?！?29簡短地說。

應該有這回事，但329記不清了，那段記憶隨著手術模糊一片。他在分化以前就成為了獵人，大概跟亞莎現在差不多年紀，這樣看來，他的人生可真是很早就與罪惡相連。

“我記得有陣子官方懸賞變異生物的腦袋，那是獵人最多的年份了吧？”亞莎說，“獵人當中有一首歌，叫，是不是？‘我們帶著腦袋回來，它們的或者我們的……’”

亞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