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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清她壓在底線上寫的那行蠅頭小字。昨夜確是她留院祗候。張仞、劉剛二學士接內都堂來人傳古相手諭,乃鎖院制詔。短短一句話,竟是扯了三個重臣進來,話鋒更是直指當朝首相尚書左仆射兼門下侍郎古欽,其意若何,他能看不懂?他能因翰林院所制的那封草詔而動怒,卻絕不肯因她這不知真偽的一句話而對肱股忠臣起疑。之前二府三省重臣共議王奇一事時,古欽縱是多有持異,卻也是因沈知書于青州大營月頭銀一例上未舉確鑿證據罷了,絕非是因私心而欲偏保王奇一人。他是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從翰林院的其他人那里求證,她這所言究竟為實為虛,更遑論他究竟是該信還是不信她。不由想起那一夜她對他說的那番話。她欲博翰林院老臣之信任,且又欲對他恪盡忠責,因是行此種種之事——可他當真能信她那番話否?安知她不是因一己之私欲,二面討好,二面做人,挾他之親信而在翰林院眾人面前演戲,又借翰林院之內事而在他面前污擊朝中忠臣?他不會傻到受一個女人擺布。然而他也從未像此時此刻這般因一個女人而大動肝火,甚至因她而起了怔疑退卻之心。縱行如劍,而勢平八荒四野。他自幼便聽父王之教誨,多年來于朝政上兼聽而獨斷,何時被人攪得這般錯亂無決過?他一早便知她不可小覷。可他絕沒料到她一次次地讓他對她另眼相看——可看卻看不透,她這心底里存的,究竟是忠義還是……“殿下?!?/br>她輕聲喚他,下巴微仰,眼角水露盈盈。一副嫵靜的模樣,臉上全沒了方才在制詔廳里跪著時的那種倔強和強韌的神色。他沉眉,腦中陡然閃過的是當初她在東宮內殿中、在他冷案上的挑逗之樣,更是想起了那一次她在北苑騎射受傷時、伏在他那匹高駿戰馬上的柔弱神情。她當真是叫他琢磨不透。這張臉龐如此年輕單純,這雙眼睛如此湛澈透亮……她望著他時,就像是要一心一意地望著他,什么都不想,只是望著他,就好。忽起一陣狂風,吹動樹梢積雪,撲簌簌地落了下來,蓋過他與她的肩頭,擾斷了他的思緒。她抽了抽鼻翳,低聲道:“殿下,臣很冷?!?/br>他不語。她輕輕跺腳,又道:“殿下,臣自未時以后便沒吃過東西?!?/br>他仍舊不語,好似沒有聽見她在說話。她鼻尖紅紅的,一雙眸子里的水好似也被凍住了,目光半晌不移,只是看著他,繼續道:“殿下,臣再在此處站下去,就要因饑寒交迫而暈倒了?!?/br>他眉頭動了一下,聽她聲音甚是可憐,可卻不信她的話。天知道她又要玩什么花樣。她看著他,眼睫忽而一扇,垂了眸子輕嘆一口氣,雙腿一彎,身子驀然朝他那邊倒去。他反應不及,只下意識地伸臂一攬,叫她不要跌傷。卻不料她歪了腦袋,一張小臉準確地埋入他襟前厚袍里,緊閉雙眼,再也不動一分。章三十七冊妃(上)他攬在她腰間的手臂有些僵。低眼看她,見她埋了頭在他胸前,半側的臉頰色澤蒼白,呼吸淡淡輕輕的,好似是真的暈了過去。他叫她:“孟廷輝?!闭Z氣仍舊是生冷含怒,隱隱帶了威脅之意。她不語不動,就這么倚靠在他身上。縱是隔了兩人厚重的冬衣,他也能感受到她身子的柔軟曲度,在這寒冷寂夜中一點點地擦起他體內的火花。腦中不可控制地,又想起了那一夜。他深吸一口涼風,抬眸望向遠處街角暗影中候著的黃衣舍人及車駕,然后看了看她,又低著聲音叫了她一次:“孟廷輝?!?/br>她還是沒有反應。他的胸口處有些燙,既而微微惱火,明知她極可能又是裝的,卻絕對沒法兒就這樣把她扔在這冰天雪地里。于是他箍緊了她,略彎下身子撿起她方才掉在地上的書匣,然后橫臂一摟,將她攔腰抱了起來,往前方車駕處慢慢走去。她脖頸輕彎,臉龐半垂半側,在雪色月輝下顯得極是皎嫩,眼睫隨著他的步子而上下顫抖。他低眸,看著這樣子的她,心頭的火不知為何漸漸滅了。這么心安理得的模樣,就好像她要他抱是多么天經地義的一件事,從十年前的那一夜到今夜此時,她是真的全然放心,把自己統統交給他。她是無賴,可他竟沒法抗拒得了她這無賴。臨至車前,那舍人才又重新掌了燈籠,頗為知事地將光線轉向照不到她的地方,然后才小聲詢道:“殿下意欲如何?”他皺眉,不可能這樣子帶她回東宮,可若是送她回女官公舍亦是過于招搖,于她于己都無好處,然而冷風侵體,此地亦不可久留,兩害相權取其輕之下,便漠聲道:“女官公舍?!?/br>舍人張簾,他抱著她上去。馬車里面一貫的暖熱,她被他放在一側軟褥上,然后聽見他低聲吩咐了些什么,車簾驟落,轱轆聲起,車駕緩緩前行。光影靀暗,一片靜悄悄的。她一動不動地綣著身子,不敢張眸偷窺,生怕一睜眼看見的就是他那張含怒帶威的臉。他一定是氣她的。可她不知除了這樣,方才還有什么辦法能消祛他之于翰林院一事的熊熊怒火。御街朱漆杈子下,他的臉黑峻如炭,因她上書言古相二字而大為動怒,責她一句,冷眸半晌,寂言良久,可那一雙眼里透出的狠厲之光卻讓她一時驚懼起來。呈那封折子時,是沒料到他會因古欽之事而如此動怒的。她知自己是逾矩過言了,可從未見過他能色戾似此,她在那一瞬間是真的怕了,而他盯著她久久不語,她更是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他想要做什么……唯一的念頭便是讓他在今夜不究此事。于是就這樣……心想,橫豎他是不會對一個暈過去的女人怎么樣的,便是他立時丟她在地、棄她而去,也好過再在這折子一事上對她嚴究到底。可卻沒想到他會抱著她上了這車駕,然后送她回去。他每抱她一次,她便愈發貪戀起這雙手臂的力量,和他胸前那暖暖的熱意。她是真的想要他,極想極想、想得……車身忽然一震,猛地停了下來。外面有宮燈亮影擁簇而來,明晃晃的光線透過簾縫刺進來,陡然撕破了這一廂昏曖。耳邊傳來外面的說話聲,低語竊竊,聽不大清。她蹙眉,不知是發生了什么事兒,可卻沒辦法睜眼去看。軟褥一旁忽然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