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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章等待這一夜,好像很長又好像很短。早上,獨身醒來,女們起得也比平時略晚了一些。之後,穿衣,洗漱,該吃吃,該喝喝,看上去,一切與平日沒什麼不一樣。有關昨晚,是一個秘密,一個存在於她與他之間的羞於啟齒的秘密。身上,還留有他的體溫,耳邊,他的喘息低語還未散去。他的親吻,他的撫,體內深處他烙下的痕跡,那麼清晰,那麼深刻……變化如此明顯,又怎麼會是一樣的呢?到後來,她已是混亂,所有的神志全集中在他的聳動糾纏。她無法言語,無法思考,什麼也想不起,可他沒有忘記他許下的事。他對她說,要她莫急。等到幾日之後,等到機會來時,他就進尋她,繼而帶她離開。他還說,除了耐心,她還需做的,就是“如?!?。她知道,她必須小心謹慎,不能叫那人看出一點異樣??墒?,她怎麼能不擔心?比如,他準備怎麼做,如何瞞過那人;如果被發現會怎樣;如果當時未被發現,事後又會如何;他將承受什麼;幫了她,他要付出怎樣的代價。是真的如他所說,只受些責罵?還是免不掉皮之苦的責罰?又或者,他被趕回邊界,一年兩年甚至十幾年……相隔遙遠,相見甚難。即便如此,她必須承認?!俺觥边@個念頭,已經深蒂固,而“回去”這一份誘惑實在太大,她抵擋不了。留在這里已經好久好久,她早就度日如年。被軟禁,被隔離,時時有人看著,夜夜要勉強面對一個不愿面對的人,這樣的生活無奈而絕望。親人不在這里,想念的人不在這里,關心她愛護她的人不在這里,她的心情迫切,她的心越過了高高墻,飄向皇之外,一直飛回到那個令她牽掛的地方。於是,一邊堅定一邊矛盾。她想的很多,顧慮很多,要穩下心神照舊如常,談何容易呢?這期間,她見過怡妃一次。一個和煦午後,還是在園中。如上次一般,怡妃“湊巧”出來散心,然後,她們便“巧遇”。相比之下,這一次,她是鎮定多了。不管是烏府還是烏家人,怡妃都不陌生,不論怡妃是否受了岳哥哥所托,但去王爺那邊尋求幫助確實是受了怡妃的提點。她不知道怡妃有沒有再見過岳哥哥,她想著,王爺已經答應,無論如何,這件事,她應該告訴她的。怡妃聽了之後,平靜的問:是麼。那王爺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帶你走?她誠實的搖頭,說王爺只讓她等待,她也不知道。半晌沈默,怡妃了然笑道:總是夜黑風高,枕邊無人,才好辦事。緊接著,她意味深長的瞥來一眼,嘴角翹得彎彎:你看,我果真說得沒錯麼。從王爺身上下手,總不會叫你失望的。是嗎?這麼說,怡妃是早猜到王爺會答應的嗎?沒有再多言,怡妃離去,留下她兀自怔怔。怡妃的心思,怡妃究竟是敵是友,她沒有閑暇去想。她還要分出心神,去應對那一個皇里最尊貴的人。他照常前來,問問她白日里做了些什麼,照常賞下這個賞下那個。夜晚的獨處親密,依然難捱。她已經忍了那麼久了,這個時候,她更可以忍的。他的態度沒什麼異樣,談話舉止也沒什麼異常。他沒有覺察出什麼,這樣很好。在她這里連宿了好幾日,這一天,他留話說晚些會去坤寧,讓她早些休息。夜幕逐漸低垂,皇籠罩在一片暗色里,寂靜中,無端多出了幾分詭異。墨九的房間亮著一點燭光,好幾次欲吹熄蠟燭卻是猶豫,坐立難安是因為一種不確定的猜想:會不會今晚,就是所謂的“機會來時”。忐忑,等待,不知過了多久,房門外終於有了動靜。她毫不猶豫幾乎是飛奔過去,一開門,高大的身影就迅速的閃了進來。他反手關門,另一手一抬一拋:“把這個穿上?!?/br>她接住一看,這是女的衣服,疑惑的抬起頭,只見他神神秘秘的說:“既然要做壞事就要像樣一些,第一步先易裝,掩人耳目?!蓖炅?,他竊竊一笑,“這是從外面的老東西身上扒下來的?!?/br>墨九驚訝了:“???你脫了她們的衣服?”“咦~”他厭惡的撇了撇嘴,“什麼脫衣服,不過是外衫而已。怎麼被你一說,我就覺得惡心得慌?!闭f完,他還作勢一抖,仿佛是起了一身的**皮疙瘩。墨九捂著嘴輕輕的笑。與他這樣一來一去的,緊張的心情倒是緩解了不少。“笑什麼?”他伸指彈上她的額頭,“還不快去把衣服換上?!?/br>“哦?!蹦殴怨缘膽?。走到桌前,將抱著的衣物放上,開始脫自己的外衣。她生的纖瘦,老女的衣服顯然是不合她的身。等她扣好扣子,轉過身來,鄔尚煜從上掃到下,笑的甚是開心:“小九子,你這是要去唱戲麼?”墨九打量著那肥大的褲腿,認真的說:“王爺,衣服好像有點大?!?/br>“不用說我也看的出來?!编w尚煜走近,繞其踱了一圈,最後在她面前站定,一本正經道,“不倫不類,也是別有一番風味。不錯?!?/br>伸手摟住那一抹纖腰,低頭往那淡粉唇面啄下一口。墨九沒有掙?,臉只慢慢的紅了。“這幾天,有沒有想我?”他抱著她,聲音里褪去了玩鬧之色。墨九靠在他前,安靜了一會兒,小聲的回答:“嗯?!?/br>“真的?”“嗯?!?/br>“想我什麼?想我的人?想我的聲音?還是想我這樣抱你,方才那樣親你,還是那晚你舔你咬你干……”又來了又來了!墨九迅速伸手捂住那一張掀動的嘴,一邊紅著臉吶吶:“你怎麼……怎麼老是說些……”鄔尚煜似是不甘的抓下一只小手,飛快的接口:“說什麼?說些下流話?”墨九咬了咬唇,雙頰一片嬌嬌艷艷。“你不喜歡?”“……”“你很討厭?”“我……”“你嫌我鄙?”“你……”墨九微弱的反駁,“你明明知道的……”“知道什麼?”眼睛對著眼睛,鄔尚煜一臉的認真嚴肅。“你明明知道……不是這樣的?!蹦判咝邼瓭臄D出了一句。作家的話:那個誰誰誰和誰誰誰~打情~那個罵俏~第二百一十一章出(一)鄔尚煜捉起那一只白軟的小手,舉到嘴邊在手背上輕咬了一口。擁緊了懷里一具溫暖,他兀自點了點頭:“好吧。反正方才那些‘想’你都沒否認。我就當全是了?!?/br>墨九羞澀不語。伏在他前,靜靜聽著耳邊傳來的心跳,隔了一會兒,她輕輕的開口:“我可以回去了……你要帶我走了,是嗎?”也是隔了一會兒,只聽他低沈有力的回答:“嗯?!?/br>“那……”墨九淺淺的吸了口氣,聲音里有了細微的顫抖:“我們,要怎麼做呢?”“接下來,我們離開這間屋子。我是怎麼來的我們就怎麼出去,避開皇兄安排的耳目,一路到東面的門。門外面停著馬車,守東門的侍衛我也已打點好。出了門上了馬車,我們就一刻不停,直往烏家去?!?/br>墨九微微一愣:“這樣……就可以了嗎?”出房門,出門,上馬車,回烏府,他說得似輕描淡寫,“逃”的過程沒有復雜曲折,“逃”的步驟簡單而明確……就這樣嗎?這樣便可以離開?大概是聽出了她的猶疑,他松開了雙臂,含笑捏了捏她的鼻子:“你以為呢?難不成還要大張旗鼓悲壯激昂的,破出一條血路這樣的殺出去?”墨九無停頓的拼命搖頭:“不要不要!不要血,不要殺出去!”“是啊,我們呢要做壞事又不是要上戰場,再說了,我這一介翩翩,玉樹臨風的,刀槍棍之類與我完美的形象著實不合~”他臉也不紅的歪著頭笑,逗得她也是“撲哧”一聲。“月黑風高,此時不走更待何時?~要帶的東西,細軟啊包袱什麼的,你收拾好了沒有?” 墨九環顧一圈:“不用的。這里沒有我的東西?!?/br>“好?!编w尚煜牽起了她的手,“其實我本還有些話想說,不過現在,說不說已經無所謂了,你都該明白的?!?/br>五指交握,他唇上勾起,瀟灑的一仰下巴:“那麼,小九子,你準備好了麼?”漂亮的杏仁眼,眸光流轉,深深柔柔,他的手心干燥溫暖,無聲傳遞著一股安定的力量。她突然覺得平靜。回視他,她慢慢的,重重的點下了頭。寂靜黑夜,時而刮起一陣微風,樹木枝葉隨之搖曳,皎潔月光下,影綽綽。腳下的路是寬是窄,墨九看不甚清,皇好大,就像一座迷,她緊跟著男子的步伐,極為小心的走。這個時候,不是所有人都是睡著的。還有忠於職守的侍衛,舉著火把列隊巡邏。他們的腳步聲整齊劃一,逐漸響起再隱了遠去。每隔一段便能看到火光幽幽一閃,隨之而來的,還有刀鞘碰著盔甲,嘩嘩作響。他帶著她左彎右拐,幾次險險避開了巡邏的隊伍,還有一次幾乎要迎面撞上,路邊種著的樹木植草就成了掩護,他迅速拉著她鉆了進去,彎著身摒著息,直到侍衛走近,經過,走遠。天知道她有多緊張,手心滿是黏膩冷汗??伤路鹗怯X出樂趣,一雙眼睛熠熠發亮,那一絲興奮之色忒的明顯,待侍衛走後,他還壓著聲對她說:“怎麼樣?刺不刺激?”刺激,真的很刺激,刺激得她心跳加速,都快要不會走路了……若被撞見,多少不算件小事吧?是她膽子太小嗎?怎麼他就一點也不擔心,一點也不害怕的?繼續東竄西躲,偷偷又,墨九的腳步很輕很輕,抓得一只大手很緊很緊,眼睛睜得很大很大,耳朵豎得很直很直,好像這樣就能把周圍的一草一木,遠處的一動一靜全看聽個清楚。好不容易,東門就在不遠前方。鄔尚煜溜溜的一轉眼珠,掃視過四下,拍了拍墨九的背脊,自己也挺起了身,穩穩的踱了過去。守東門的侍衛見高大的男子走來,皆低頭一肅:“王爺?!?/br>“嗯?!编w尚煜點了點頭,墨九邁著小快步跟在後面,肥大的褲腳磕磕碰碰的,差點就要絆上一跤。“這麼晚了,諸位辛苦了?!彼犚娝偠ㄓ肿匀坏恼f道。“屬下不敢。這是屬下的本份?!笔绦l們齊聲回答。鄔尚煜一邊氣定神閑的提步,一邊對墨九拋下淡淡的一句:“走吧?!?/br>“恭送王爺?!笔绦l們微微躬身,緊接著,目光齊刷刷的投向鄔尚煜的身旁。看著墨九一身女裝扮,大袖子大褲腿的,顯然有著幾分怪異。疑惑歸疑惑,他們倒也未出聲,未阻攔。燃著的火把劈剝劈剝,墨九緊張的要命,僵硬的貼在鄔尚煜身邊,怎麼也不敢抬頭半點。不知道是怎樣走過了門,夜風拂過面上身上,熱的一陣冷的一陣,紓緩不下的是繃起的神經。不遠處,果然停著一輛馬車,鄔尚煜將托她了上去,動作間,與她耳語道:“沒事了。先休息一下,等馬車停下就是烏家了?!?/br>墨九模糊的應了,然後手腳并用的鉆了進去。只是心里一片茫茫然,猶未回過神來。已經結束了嗎?她終於離開皇了?他們成功了?很快……再過不久……她就能回去了??鄔尚煜轉到車前,坐到了馬夫身旁。悠悠呼出一口氣,他低聲命令:“去烏家。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理不要管,駕好你的車便是?!?/br>馬夫穿著深色的布衣布褲,頭上戴了一頂布帽,遮住了大半張臉。得了吩咐,他也低低的回道:“是?!?/br>莫名的,鄔尚煜心里一跳。打量了身旁人一番,他緩緩皺起了眉:“林三找你來的?他已與你說過了?”林三是煜王府的管事。馬夫的回答簡短:“是?!?/br>眉頭松開,鄔尚煜面無表情,沈默只是一瞬,下一刻,他出手如電,突然攻向馬夫的面門。馬夫才剛一動,他手下卻驀地一轉,一把掀去了那頂大帽。雖然晚上不比白日,但月光照下,足以看出個分明。“是你?!……”鄔尚煜的聲音有些變了調。既然已沒了遮掩,“馬夫”便坦蕩抬頭,淡淡一笑:“是我?!?/br>作家的話:猜猜這是誰?~第二百一十二章出(二)鄔尚煜頗有些咬牙切齒:“你怎會……”這人怎會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出現?這人怎會知道他今夜的行動?這人怎會堂而皇之的坐在這里?上了他的馬車,換下了他的人……深吸一口氣,皮笑不笑的扯了扯嘴角:“我倒不知,原來烏家的少爺是改了行了?”身穿布衣的男子表情淡淡,未見局促。鄔尚煜森森的露齒又是一笑:“大少爺上竄下跳的,不是忙碌得很麼?怎麼有這閑情逸致,混進我府里做起馬夫來了?”“忙里總能得閑,駕車馭馬我也略懂一二,況且事出有因,這番不請自來,還望王爺見諒?!?/br>鄔尚煜沈沈的盯著面前一人,眼底一片森冷霾。略一停頓,烏少正繼續說道:“無論如何,得王爺出手相助,我代自己也替家弟向王爺道一聲,多謝?!?/br>“謝你個屁!”鄔尚煜顯然不及其冷靜,這會兒已是按耐不住,“我幫的是她!和你們,和烏家沒半點關系!用得著你在這里虛情假意?!”未等烏少正開口,馬車的前門開了道縫,一顆小腦袋隨即探了出來。坐了半晌,墨九也是聽到了些動靜,這會兒便不安的鉆了出來:“王爺,怎麼……”話說了一半,人先僵住。王爺身邊坐了個人,而這個人是這麼的熟悉。月光下,他的五官,他的鼻子眼睛嘴巴,朦朧得似籠了層薄紗,與她來說,卻又無比的清晰。倏地睜大了眼,她難以置信的喃喃:“大少爺……大少爺??……”怔愣仿佛只有一霎,下一刻,她連滾帶爬的撲了過去,再下一刻,她就壓抑的哭了出來。烏少正轉身接住,緊緊的將她抱在懷里。好久了……離別……真的已經好久了……感受著他的體溫,聞到那熟悉的氣息,墨九怎麼也忍不住,渾身顫抖,淚如泉涌:“大少爺……是你……大少爺……大少爺……”這一時,烏少正的從容,鎮定全數瓦解,勉力穩下心神,他的聲音也是不穩得極:“是我?!本o接著,是一聲嘆息,“讓你等得久了……”這聲聲“大少爺”很是刺耳,這一幕“久別重逢”著實刺眼,明明就一模一樣的兩張臉,她卻一眼就能辨出,鄔尚煜心里酸的直冒泡,一邊氣急敗壞的動手將抱在一處的兩人拉開,一邊低喝道:“姓烏的!要情意綿綿給我回去綿去!你他娘的也不看看這里是什麼地方?!”烏少正理也不理。目光幽深,帶著貪婪帶著急切,鎖住了近在面前的一張小臉。抬手輕柔擦著那道道淚痕,他皺眉說道:“不許再哭了?!?/br>這一句也是熟悉的。有些想笑,也想應他一聲“好”,可是不知所措的,一會兒搖頭一會兒點頭,眼淚只落得更兇。鄔尚煜看出來了,除了眼前的“大少爺”,別的什麼這小女子是全然不會注意到了。他也不作聲了,只氣悶的來回瞪著兩人瞧。這時,遠遠傳來了一陣喧囂,突兀的劃破平靜夜色。“……坤寧……刺客……這邊……”模糊嘈雜,腳步聲重重,轉眼,火光大亮。侍衛身後,明黃色的龍袍若隱若現。門外,不遠處,孤零零的一輛馬車。鄔辰揚的眼光淩厲,直刺向守門的侍衛。侍衛雖不知是怎樣個情況,這會怎麼也不敢隱瞞:“啟稟皇上,方才王爺與一女出了東門,屬下見他們上了這馬車,屬下不知……”瞳孔一縮,鄔辰揚啟齒打斷:“攔下?!?/br>得了令,侍衛們迅速朝著馬車圍去。與此同時,一個毫無起伏的聲音緩緩響起:“煜,這麼晚了,你進又出的,是在作什麼?”一時間,鄔尚煜怔住。不過前思後想,突然,他好像明白了什麼。“你!”他前起伏,對著身旁男子怒目而視。手握成拳,忽松忽緊,仿佛是在極力壓抑。烏少正顧不得他,他將同樣怔住的墨九推入車里,嚴肅叮囑:“躲好了。不要出來?!?/br>鄔辰揚站在門口,盯著馬車後的門簾,再開口已帶上了絲絲冷意:“煜,你預備把我的人帶去哪里?”聽了這句,烏少正眼神一黯。侍衛們將馬車團團圍住,兩個上前拉住了韁繩,剩下的躬身行禮:“參見王爺?!?/br>事已至此,侍衛口中的王爺非但沒應上一聲,馬車那連半點動靜都無,鄔辰揚語氣嚴厲:“我已站在這里,你還能如何?帶著她過來,今晚的事,我可以不與你計較?!?/br>火光跳動,一張俊美沈的臉隱在其中。同樣躍動著的,是他的眸光。似有猶豫,似在掙?,似有憤憤,似有不甘。墨九在里面聽著這一切,從頭到腳涼了個通透。耳里嗡嗡作響,心跳急急重重。那人來了……還是被那人發現了……好不容易,她已經見到大少爺了……難道,她還是逃不掉嗎?僵持。鄔尚煜沒有動,烏少正沒有動。主子未下令,面前是當朝的王爺,而王爺周身散出的氣息凜冽,一干侍衛皆不敢輕舉妄動。鄔辰揚瞇起了眼,聲音倏地一低,每一字都是風雨欲來:“煜,不要逼我動手?!?/br>一顆心就要跳出口,墨九捂著嘴,強咽下一聲嗚咽。鄔尚煜雙唇抿得緊緊,眼角一掃,正對上身邊男子的目光。同樣的晦暗,一點催促,一點譏諷,接下來如何,他在等待,只看自己如何做下決定。忽明忽暗,交替翻涌,鄔尚煜眼中突地一跳,猛的揮去拳腳。逼退了身周侍衛,他轉頭大喝:“還等什麼?!”烏少正再不猶豫,動作起來奪過韁繩,手下狠狠一策,馬兒抬腿嘶鳴,接著便往前沖去。侍衛們措手不及,一時亂作一團。馬車突圍而去,顛簸中,車簾揚起,露出了一個蜷縮的人影和一張慘白的小臉。鄔辰揚站了片刻,面無表情道:“弓,箭?!?/br>馬車駛的極快,就快要沒入夜色中,弦上三支箭,拉起弓弦,鄔辰揚穩穩的舉臂。“嗖”──箭矢破空而來。“小心??!”鄔尚煜才喊出一聲,只見身邊的人已扔下了韁繩,回身撲入了車內。墨九被大力的撞倒。箭矢接連刺入了車壁。他抱著她,以一種幾乎將她箍碎的力道。他喘息著問:“無事麼?”眼前金星亂閃,她不知發生了什麼,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沒……我沒事……”聞言,他長長的吐了口氣。冷汗已沾濕背后,五臟六腑像被壓移了位,太陽在劇烈的跳,身體止不住的顫,抓緊他的衣襟,她艱難的呼吸。似乎是無處不痛,混沌間,又只覺麻木一片。第二百一十三章小產馬車披著夜色,疾駛之後停在了烏府門口。烏少正率先跳下,接而扶著墨九落地站穩。看著面前緊密依偎的二人,鄔尚煜臉色沈,目光在那張蒼白小臉上打了個轉,欲言又止,終是狠力一扯韁繩,悶頭離去。還沒來得及道聲謝,還想說些什麼,只是這時的墨九頭暈目眩,自顧不暇,其余的,是也無力,無法。門內,烏伯提著燈籠靜靜等候,烏少正將她打橫抱起,邁步跨過了門檻。這一晚,歷經了一番驚險,逃出生天,墨九終於回到了日日夜夜,念之掛之的地方。一切就如夢境一般不甚真實,重逢的喜悅還未來得及散溢,也是在這一晚,墨九小產。她被抱回了她的小院,山兒在等她,二少爺也在等她。一頭的汗,一臉的淚痕,她是有些狼狽的。腳才沾地,小腹突然一個抽搐,伴著疼痛而來的是一股濕熱,從她的下體洶涌流出。鮮紅,很快在她的褲子上印開。捂著肚子,開啟的唇間,已含在喉嚨口的話只變作一聲悶哼。山兒的反應極快,迅速扶著墨九進去,將這略有尷尬的一幕,全掩在了里屋。初時,以為是葵水。想來,在里,她的葵水并未如期而至。換下了衣褲,墊上了布條,只一會兒,她就覺得了些不對勁。雙腿越來越軟,儼然快站不住,還有腹中的疼痛,刀絞似的,一陣又一陣的痙攣,讓她的額頭背後復又滲出了冷汗。搖晃,踉蹌,山兒將她用力撐住,也看出了不對勁。先領她上床,再告知了外面的兩位。兄弟倆吩咐下,等待過後,烏伯領著大夫匆匆趕來。大夫放下藥箱進了里屋,經過仔細的診視,轉出將墨九的情況,慎重的告之。聽了大夫的話,烏少正怔住了,烏風喬怔住了,山兒震住了。顧不上什麼避諱,兄弟倆統一一致的拔腳進房,看著床上那一張慘無人色的小臉,他們一時失了言語。墨九在痛楚中掙?,她緊緊皺著眉,模糊且微弱的呻吟:“……疼……肚子……好疼……”她還不知是怎麼回事,山兒伏在床頭,握住她的手,將眼下發生什麼,將眼下她正在經歷什麼,低低的,艱難的告訴了她:“你肚里有了孩子?!?/br>“孩子……保不住了……”“你……你忍一忍……”墨九倏地睜大了眼,似懂非懂,茫茫然然。興許是聽清了,興許也是聽明白了,她瞪著眼睛,直直望著上方,片刻後,似是鄭重的輕點了點頭,繼而平靜的,清晰的吐出一個字:“好?!?/br>墨九是受過傷的,身子骨本就較常人來得弱一些。這一晚,忽冷忽熱的出了一身汗,受了驚嚇也受了寒,未成形的胎兒正化為黏稠血從母體流出,說完一個“好”,她便暈了過去。大夫急忙上前,而烏家兩位少爺的臉色難看得極。尤其是烏風喬。他眼中的寒意混著一股暴風,呼嘯席卷,仿佛要將周遭所有全數凍結。離府進,隔了段時日再回時,肚子里就有了孩子。期間發生了什麼?無需細辨,再是清楚不過。山兒心里一跳,接而生出不安,想也沒想,她就“噗通”跪下:“小姐定是委屈!奴婢求兩位少爺莫要為難她!小姐身子弱,怕是再經不起……經不起……”山兒哽咽著說不下去了,烏風喬的目光緩緩的落在她身上,面無表情中浮出了一絲古怪,他突然後退一步,緊接著一個轉身,二話不說,直往外沖去。烏少正是知道他的,一邊動作飛快,將他攔在門口。“你……”開口暗啞,烏少正清了清喉嚨,這才得以順暢出聲,“你要去哪里?”“回房?!睘躏L喬答的極快。“回房作什麼?”烏風喬頭也不抬:“取劍?!?/br>烏少正吸了口氣:“然後呢?烏風喬終於抬頭,視線轉至里屋方向,他冷冷啟齒:“進?!?/br>烏少正重重的吸氣,吐氣,說服對方的同時也在說服自己:“風喬,莫要沖動?!?/br>目似薄冰,銳利中散著戾氣,烏風喬看著自己的兄長,沒有吭聲。“她在里面,情況不知如何,你好好想想,這會什麼更重要,是進還是她?”“你想做的何嘗不是我想做的……”相似的面容,密布著的是同樣的霾,眉眼間跳動的森冷也是如出一撤。“只是眼下,不見她醒來,不能確定她是否無礙,你可能放心?”“風喬,冷靜些,那丫鬟說的不錯,她定是委屈極也怕得極。這個時候,你要舍她而去麼?”腳步聲動,山兒掀簾出來,兩個高大男子堵在了門口,她便福了個身,低聲道:“小姐流了好多血,大夫吩咐奴婢去燒些熱水來?!?/br>猶豫,不甘,掙?,最終,冰寒戾氣被強自抑住,烏風喬側身讓開,山兒越過他匆匆而去。一夜又一天,墨九暈去不醒,兄弟倆守在她床邊,寸步不離。飯食由山兒端來房里,只是誰也沒有心思動一下,烏伯未多言,山兒也未敢相勸,氣氛是凝重而壓抑,她識相的閉緊了嘴,只專心手下照料。同樣不眠不休的還有一個人。烏岳站在房門外,一天一夜,沒有動過一下。山兒都不知道他是何時出現在那里的,只不過進進出出,見了也是不忍。又不是鐵打的人,他的臉上還帶著干透的血跡,像是受了傷的,這樣一番……怎麼支持得住……想送些水給他喝,他緊抿著嘴,以沈默表達拒絕。烏岳低著頭繼續直挺挺的站著,直到前方地面出現衣衫一角。關節處已有了僵硬,曲膝跪下,引出幾下不穩搖晃。他的聲音干澀而沈悶:“屬下辦事不利,有負大少爺的囑托。屬下自甘受罰,但憑處置?!?/br>若那時,不應允她的拖延,若那時,當機立斷的將她帶回……他心知不妥也預感到了危險,可他竟應允了她留下,沒有及時把她帶離皇。小九……他難辭其咎。作家的話:這里說一下,懷孕滿三月流掉的叫“小產”,但小九子是不到的,我也懶得去細究了,就也稱其“小產”了~第二百一十四章難眠夜責怪。若無責怪,那是不可能的。只是追究底,是誰的責,該怪的又是誰?若把責任全部推及他身,是否這樣就能得以輕松?若將責任全部撇凈於己,是否這樣就能無愧無疚?告訴自己,事實已就,他無力改變,結果已成,他無法扭轉?沈重的吐息,看著面前這個男子,眼中隱隱,閃爍著痛楚,而他知道,自己的眼里,自己的臉上亦與他一般。烏少正垂下眼簾:“她還未醒?!?/br>聞言,那垂下的雙手有了細微一顫,像有一把匕首直進了心口,疼痛之外連呼吸都倍覺艱難。“下去吧?!睘跎僬?,“回去整治傷處。之後,興許還有事未完?!?/br>隔了一陣,烏岳才吐出一個“是”。轉身邁過門檻,略一停頓,烏少正拋出一句:“若她醒了,我會讓你知曉?!?/br>焦急無用,悔恨無用,自責也無用,不能替她擔下所受的一切,不能守著她陪著她……但若能知道她無礙,這便夠了。烏岳閉了閉眼,啞聲再應:“是?!?/br>當日頭西沈,夜幕降臨,墨九終於醒來。山兒紅了眼睛,烏少正與烏風喬強抑激動,對視間,皆是松了一口大氣。同樣松了口氣的還有大夫。確定了墨九已無大礙,重開了方子再仔細囑咐一二,大夫背著藥箱離去。只是,繃起的心神似乎并沒有那麼容易緩下。醒雖醒了,但醒來之後的墨九卻是有些不一樣了。她睜著眼睛,定定的看著上方的床帳,之前大夫在說話,她仿佛沒有聽到,房里有人床邊站著人,她也仿佛是全無意識到。突然暈了過去,這會兒人醒了,一時半刻神志未醒,也是正常的。山兒這樣想道。於是,她湊過去,小心,輕輕的問:“還疼不疼了?還有沒有哪里不舒服?”墨九的視線緩緩的轉了過來。直愣愣的盯著山兒,沒有說話。山兒心里一陣發酸,只把聲音放的更輕更柔:“你暈過去了,還記得麼?”墨九的目光飄飄渺渺,落到了山兒的身後。山兒知趣的讓開,烏風喬步來在床邊坐下,眼神深幽,烏少正也走了過來,淺淡的局促淺淡的無措,猶豫過後,他低沈的開口:“沒事了。你已回來,這里,是你的房間?!?/br>墨九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仍是安靜。“大夫說,你身子基弱又受了驚嚇,母體不穩,胎兒……便保不住了?!奔幢闫D難,定了定神,烏少正繼續說著,“大夫還說,按方子調理休憩些時日,你很快就能恢復,也不會有什麼後患?!?/br>這幾句令那呆滯眸光中生出了點滴動容。孩子……墨九微微一顫。原來……在她也不知道的時候,她的肚子里竟然有了孩子……原本清澈的黑眸似罩了層薄霧,里面有水光若隱若現。一點哀一點怨,幾分錯愕還有幾分的痛,這樣的眼神令烏少正口一揪,略偏過頭去仿佛是無法直視,嘴上力持平穩道:“總之,養好身子要緊。其他的……莫要再想了?!?/br>墨九的視線復又投回頭頂的床帳,僵硬而麻木。“九兒?!卑橹宦暤蛦?,烏風喬觸上那抹臉頰蒼白。墨九一動不動。“都過去了。你……”看著她的樣子,烏少正欲言又止。墨九理也不理。她只兀自睜著眼出神,什麼也聽不到什麼也看不見,魂魄像是脫離了開來,剩下的只有一片荒蕪。身體的傷缺可以愈合,那心里呢?心里的……又該如何?嘆息,無力,無法,兄弟倆人頹然離去。房里只剩下山兒,她撲在床頭,一聲聲的喚,急急切切。“你這是怎麼了??”“你害我擔心得要死,我還要找你算賬!不讓我罵個痛快,才不饒你!”“你這傻子……你這傻子……”“說你傻還真是了麼?我是山兒……你不認得我了?”“……你應我一聲,你倒是說句話啊……”床上的人不為所動,山兒抹去把眼淚,為她掩實了被子,咬牙起身。張羅來了清粥熱茶,千求萬求,床上人才是有了動作。張嘴喝下些水,飲下了幾口粥,接著繼續發愣。她知道她難受。原本好好的,她為了那個丹兒,趁自己不在,偷跑出府。這一去竟是數月之隔。張媽還病著,她定不能放心的,大少爺二少爺眉間深鎖,臉色日益凝重,府里的氣氛亦是。自己看出情況不妙,心里也有了猜測,她不會不想回來,那麼,她定是被困住了。日盼夜盼,終於盼來了人??蛇€沒來得及說上話,大夫來了,接著,就是一夜的不平靜。懷孕,小產……到現在,她仍難相信。那人還是個長不大的孩子,娃娃肚里懷了小娃娃,這不是太稀奇了麼?虧皇帝長的人模人樣,居然做出如此下流之事……無論是否心甘情愿,喪子之痛,總會有的,肚子里的一塊,也不是說割舍就能割舍的。山兒不知個中曲折,墨九不說,她便不問。她能做的不多,唯有悉心照料,靜靜的給予陪伴,心病還須心藥醫,這是勉強不得的。離去只是半時,沒一會,烏風喬復回。山兒退至外間。烏風喬注視著床上一人,一貫的冷冽冰霜全化作了難忍心痛。“九兒,你與我說話,告訴我你無事,好麼?”“九兒,其實你不想見我,是麼?”“九兒,你不愿看我一眼,你可是在怨?可是在恨?”“你怨我未能救你於水火,你恨我沒有保護好你,對麼?”“殺了他……我要殺了他……”“你該恨該怨的,最該恨的……是我?!?/br>墨九充耳不聞,無動於衷。一堵高墻,一道厚壁,她蜷縮其中,將他隔絕在外。再過了一陣,烏少正也跨了進來。他只沈默坐著,一言未發。夜,漸漸的深了。直到她抵擋不住疲累,直到她緩緩閉上了眼,兩個男子猶是端坐,四道目光悠悠綿綿,落在相同一處,始終沒有移開。夜,漸漸的深了。一點燭光,昏昏黃黃,映出這一個寂靜而漫長的夜。210-214在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