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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彈陷在了肩胛骨里,不能夠去醫院,沒有麻醉劑,只能拿把鑷子消了毒,再硬生生地拔出來。老常做這些事時,小暑雙眼飄忽地盯著天花板。他的意識始終模模糊糊,感覺得到從肩膀蔓延開來的劇痛,卻又總覺得不太真切。要想仔細體會時,已經包扎完畢了。他聽見老??扌Σ坏玫穆曇裟D:齻鱽?,“小子,有時候我真不知道你是什么做的?!?/br>再然后,又是小枝的哭聲。他感到困乏極了,便沒有答,只是笑了笑,在枕上側了側頭,輕輕閉了眼。*燒大概是始終沒退,意識一半被困在夢里,一半又留在現實里,完全不受控制。迷迷糊糊地到后半夜。忽然感覺到一只涼涼的手放到了額頭上。那一個聲音輕輕渺渺地傳過來,“喲,現在知道哭了?!?/br>他睜了眼,上方正對著一塊黑壓壓的天花板。他有些自嘲地想,這又是哪一年的陳年舊事了。偏在這時候沒頭沒腦地記起來了。那個時候,他是十歲,還是十一歲?忽然,喉嚨口毫無預兆地哽咽住了。意識到自己是在哭時,卻已經停不下來了。那么久,總刻意地不去想起她。不過是一個閃念,卻像蛇被掐住了七寸,人被扣住了命門,眼前一黑,只能朝下墮,連掙扎也是奢侈。頭腦又像同時在被幾千個鑿子鑿著,這樣那樣的記憶都歪七扭八地混雜成了一鍋粥。最后是她迫切的一聲,“答應我,以后你決不能弱?!?/br>世界又重新歸于平靜。他終于是止住了哭,在黑暗里坐起來,肩背的劇痛很快便被扯起來,卻仍是執拗地起來了。一步步拖著走到門廳,屋里卻亮著燈。老常一言不發地坐在椅子上抽著煙。看見他起來了,有些驚訝,“你……”小暑看向窗外,簡短地說了三個字,“該要走……”老常嘆了一口氣,要想說句挽留的話,心里卻也清楚他是不得不走,于是到底沒有說出口,擱下煙斗,紅著眼圈拿了一件外套給他披上,又往那口袋里塞了一封信,“你當心。趁天沒亮……”他點頭,開了門,又一步步走到外面。小枝急急忙忙跑了出來時,他已走了一小段路。乍暖還寒的天冷得厲害,天地都被一層乳色的寒霜覆蓋住了,他傷在了肩膀,走起路來跌跌撞撞,很不平衡。大概身體太過虛弱,踩在地上的腳步也有些虛飄,好像隨時要倒下來。她哆哆嗦嗦地張了嘴,撕心裂肺般喊出第一聲“回來”時,滾熱的眼淚也控制不住地糊了滿臉。她不管不顧地,就要往外沖,胳膊卻被老常用力地拉扯住。他要把她往屋里拉,她費力地掙脫著,一只手死死地扒著門框,仍是哽咽地對著屋外混沌不清地喊,“你回來,給我回來呀!”她揪著心,眼睜睜看著他一步步地走遠,害怕他要跌跤,也盼望他能忽然停下來回頭。然而他這樣子蹣跚地走著,一直到隱在霧中,再也看不見蹤影了,他到底沒有跌跤,更是沒有回頭。附篇?平安頌(一)望梅黃梅天,黃昏已過,天才剛下過一陣雨,地上的積水潭還沒來得及被太陽曬干。小弄堂里的過道本就逼仄,又被住客堆了許多雜七雜八的東西,張家姨婆有些發福,穿行而過時,不得不微微地縮起身子,又顛著小腳,小心翼翼地避讓著水坑。像所有底層居住區一樣,這里的空氣夾雜了干菜味、黃梅天的潮味,以及曬在外面的痰盂的尿味等等復雜的氣味。張婆抽起鼻翼,皺著眉忍不住嘀咕一聲,“這破地方?!?/br>她忽然瞅見了什么,那一雙有些渾濁的老眼忽然像通了電的燈泡般亮了起來。女子坐在臨街的門前,身前一只大的木盆里堆著高高的臟衣服,她的兩只手浸在盆里,頭也不抬,只管不停地洗。張婆走到她面前立定了,干咳了兩下,堆起一個虛假的笑,過分親熱地喊了聲,“阿楨?!?/br>被來人的陰影覆蓋住,她像是要抬起頭來,卻又沒有全抬,眼睛一半看著她,一半卻仍是專注地盯著手上的活計,嘴角邊牽扯出一個客套而敷衍的笑,“噢,是張姨婆?!?/br>她穿了一身洗得發白的藍布旗袍,一頭齊耳的短頭發拿個黑卡子隨意地別起來,臉上脂粉未施,卻是彈眼落睛,越發的襯出臉孔的雪白和眼珠的烏黑來。就是連張婆都看得有些呆,一時間又忘記了來意,好容易回了神,忙笑著道,“我恰巧路過,來看看你。夜飯吃過嗎?”她淡淡嗯了一聲,又埋下頭去做活。?她手頭的活,叫縫窮,是一些底層勞工穿過的衣服,破又臟,要把它們一一漂洗干凈了,再拿了針,把破的地方縫補好。所謂縫窮,越窮越縫,越縫越窮。她看她無止盡地搓著那些破衣爛衫,一雙白凈纖細的手浸在那一池墨汁般的臟水里,心里面又是痛惜,又不免帶了幾分不屑一顧,搖著頭,有些造作地長嘆了以口氣,“不是我說,像你這樣的人兒,本不該做這樣的活?!?/br>她這話一出口,阿楨倒是反笑了起來,盯著她反問,“那你說我該做些什么?皮rou生意?”張婆被她這么一問,一時語塞,臉上有些發僵,卻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打圓場笑道,“哎,你這又是什么話!”話剛落,那扇背后的門忽然“吱呀”一下開了,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立在門背后,一只小手揉著惺忪的睡眼,另一只手里拿著一只布縫的兔子,奶聲奶氣地叫了一聲,“姆媽!”阿楨回過頭去,“乖,回屋里玩兒?!?小娃娃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聽話地碰上了門,又回了屋里。張婆的眼睛又亮了一下,仿佛忽然找到了突破的契機一般,伸了手擱到她的背上,擺出一副長者的架勢語重心長地道,“阿楨,我是為了你好。女人嘛,總歸需要個臂膀的,即使你不需要,也總該為孩子考慮考慮。你沒日沒夜的做這些縫窮的活,能掙幾個錢?那一回我跟你提起的梁先生,雖是已經有了兩房妻妾,但你若是跟了他,他也絕不會虧待你?!?/br>阿楨坐著,眼睛飄忽著,一聲不響地聽她說著。張婆以為她被自己說動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