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手。

“你以為，從這里到水面，還需要游多久？”

“哎？”

突然被一只冰冰涼的手死死握住，你悚然一驚，條件反射地就要掙脫，不料人魚雖看著只是個十來歲的小少年，力氣卻著實大得很，抓住你的手就跟鐵鉗一樣卡得死緊，怎么甩也甩不掉。

“這樣也好，你總該認清現實的?！?/br>
它自顧自說著，聲音溫柔又甜蜜，仿佛情人之間的情話，你聽在耳中卻無端起了一身冷汗。

你有預感，它接下去說的將是你不想聽到的話，可你根本阻止不了它繼續——用那種浸泡了蜜糖一般甜膩的聲音、無情地撕開你努力遮掩的假象，將絕望可怕的事實完完全全攤開在你眼前——

“……你總該認識到，從你遇到我的那一刻起，你已經被永遠困在這里，再也出不去了?！?/br>
“我可憐的，可憐的阿配配……已經逃不掉了……”

人魚感情豐富地喟嘆著，抓在你手上的力氣陡然加大，將你一把從它背上拽了下來，強硬地攬進懷里。

鼻子撞上冰冷堅硬的胸膛時，一股熟悉的魚腥味包圍了你的世界。人魚將你抱在懷中，用魚尾托著，另一只手一下下撫摸著你輕顫的背脊，聲音低沉，帶著誘哄。

“你還不愿意相信嗎，我可憐的阿配配……你已經逃不出去了，水上的世界早已經和你沒關系，你現在屬于這里，屬于這口深潭，屬于我，你什么也沒有——林樂樂、戴利克或是伊登——那些你曾經擁有的東西都不再屬于你，你什么也沒有，只有我……”

“我……什么也沒有……”你不由自主跟著那個聲音重復著。

是啊，違和的地方那么多，你也早就發現了不是嗎？陸地上根本不可能出現的深潭，無論多深依然能照到池底的陽光，還有那根本與深度不成正比的水壓……這一切早就在提示你，你所經歷的一切都是常識所無法解釋的，連每日打坐修煉的人魚都被困在了潭底，身為一個凡人的你又如何能逃出生天？

你早就被陸地遺棄了，誰也找不到你，誰也救不了你，你已經什么也沒有了！

“不……你至少還有我，我可憐的阿配配……”

人魚更緊地抱住了你。

它的聲音仿佛帶著魔力，那歌唱一樣的嘆息聽久了，你幾乎要被它迷惑，沉入一片負面情緒的海洋……但就在這時，鼻腔中嗅到的越發強烈的魚腥味突然干擾了你的思維，讓你在失去理智的前一秒驟然停下了隨波逐流，清醒了起來。

你一把推開了緊貼在你面頰上的魚胸脯。

“你說我一無所有？真是好笑，真正一無所有的難道不是你嗎？”

人魚的身體一僵。

你心知自己猜的沒錯，于是定定神，再接再厲。

“多少年了，你一直被困在這里，逃不出去也死不掉。外面的世界瞬息萬變，你這里卻永遠都是相似的景色，沒有游魚，沒有水草，除了遍地骸骨，四下里只有你一個活物……讓我猜猜以前你到底是怎么熬過來的吧——修煉？沒日沒夜地修煉，就再也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了，對不對？”

你一邊毫不停頓地說著，一邊去捕捉人魚躲閃的眼神。人魚臉上浮現了掙扎的神色，它撇過臉，試圖將你從它身上推開，掩飾自己的失態，你卻不依不撓，雙腿夾緊翠翠的腰，以此為支點，抬起身體用雙手捧住了它的臉頰。

“好可憐啊……我可憐的翠翠，一定寂寞壞了吧？但現在不一樣了，你有我了哦……”

毫不在意人魚虛張聲勢的尖牙與指甲，也不介意會沾上人魚黏糊糊的體/液，你將嘴唇貼上了人魚的額頭，輕輕落下一吻。

“你看，我出不去，你也出不去，既然如此，那我們就一起陪著彼此好不好？我只有你，也一定會好好對你的，所以翠翠也要對我好，我們約定了哦？”你向人魚伸出小拇指。

翠翠黯淡的眼眸里閃出了星星點點的光彩。

“配配……配配說真的，不騙我？”

“嗯，我家翠翠這么可愛，我當然會對你好?！?/br>
你毫不羞愧地扯著謊，哄魚的話信口拈來。

人魚于是羞澀一笑，也伸出了手，與你拉了拉勾。

“那……配配可要說到做到哦，我喜歡誠實的人呢?！?/br>
“嗯，一定一定！”?（￣??）?

你看著翠翠臉上相當少見的甜笑，也跟著笑了起來。

——不管翠翠到底有沒有真的相信你，你們至少達成了互惠約定。從今以后，你和它不再是單方面的取悅與被取悅關系，而是對等的兩個存在，和之前的相處模式比起來，這簡直是一項大突破！

眼見此次游泳教學已經超額完成任務，你拍拍人魚的腦袋，非常不客氣地從它身上爬過，跑去了它的背后。

“那么翠翠，你先帶我下去吧，我們去底下繼續講故事？”你準備先給它兩顆甜棗吃吃，獎勵它剛才的識趣。

人魚聞言扭頭親昵地頂頂你腦袋，然后順從地一甩長尾向下游去。

今天的故事一直講到了你實在熬不住睡過去才落下帷幕。

……

再次醒來時，你發現自己正抱著翠翠滑溜溜的魚尾巴，縮在地上睡得香甜。

翠翠就坐在你身邊，雙手撐在身后地上，抬頭仰望遙遠的水面，表情看起來非常寂寥。感覺到你有動靜，它瞬間低下了頭，大大的魚眼睛亮閃閃地盯著你，就像一只等待主人撫摸的小狗。

“啊，早啊翠翠?！?/br>
你張嘴打了個哈欠，漫不經心地和它打招呼。翠翠的尾巴微妙地左右搖擺了起來。

“早上好，配配。你醒了的話，就講故事給我聽吧，昨晚的‘阿紅大戰九頭鹿’才講了一半呢！”

傻魚伸出爪子一個勁地搖你。

你不堪其擾，反守為攻虎摸了一把魚頭，順帶替它整理了一下亂糟糟的長發，慢條斯理道。

“翠翠你先別急，我們昨天約好的事情你沒忘記吧？我對你好，相對的，你也要對我好。昨天我給你講了那么久的故事，對你很好對不對？那么今天翠翠你又該怎么回報我呢？”

“回報？”

“嗯，對，回報哦。翠翠不能回報我的好意的話，我會傷心，然后就不樂意對翠翠好，給翠翠講故事，陪翠翠玩了。所以說，你知道我想要什么的對不對？”

翠翠黑黝黝的大眼睛烏沉沉盯了你片刻，倏忽烏云轉晴，點點頭。

“好吧……既然配配今天就要，那就給你好了?！?/br>
語畢，它湊上前捧住了你的臉頰，鮮紅的唇毫無縫隙地與你緊貼，嘴對嘴朝你吹了一口氣。

你只覺得有一股微涼的清新涌入體內，趕走了沉積其中日漸渾濁的氣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