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尊爭寵】【上】
作者:季璃 總字數:72345 *** ?。 。 。?/br> 楔子 花非花,霧非霧。 夜半來,天明去。 來如春夢不多時, 去似朝云無覓處—— (唐白居易花非花) 仲秋,微涼艷陽拂映帝殿,金色的光束穿透云端,灑落一地燦爛的亮塵。太 和殿門前,五座宛如雕冰砌玉的石橋橫臥于蜿蜒碧波之上;玉石砌成的金水橋上, 一名身形纖裊的女子居中而立,她冉冉回眸,唇邊勾起一抹淺笑,遙望太和殿門。 她偏著清麗的小臉,纖手揪玩肩畔一綹青絲,手指就這么揪著、纏著她手里 那束黑細的發絲,恬靜地笑著,一句話也不說。 輕顰淺笑之間,含著淡淡的愁,她只是一聲不吭地望著太和殿門前的臺階, 看著身穿龍袍的帝王緩步而出,在他身后偕同朝臣,一行人與她遙遙相望,在他 們的目光之中,她看見了震驚與詫異。 金水主橋,自古以來只有帝王之尊能夠行經其上,宗室親王和文武百官也僅 能通行左右四座賓橋,遑論她只是一介弱女子,然而,令他們驚異的理由,似乎 不只是如此。 此時,秋風揚起輕輕地拂起她肩畔柔細的黑發,雪白色的裙袍在她身下漫開 美麗的弧度,在她瑰麗的唇畔卻只有一抹染著愁緒的笑痕,那秋水般清澄的瞳眸 中浮映著一片似懂非懂的空白,纖鏦蔥的素手與墨黑的青絲彼此糾纏、難分難舍。 她柔麗的唇邊浮漾著無辜的淺笑,手指不斷地玩著、纏著頰邊柔柔的發絲, 就彷似帝王深邃的眸光緊瞅著她不放般難以割舍。 除了蒼天,也只有軒轅聞天心底才明白,她唇邊那抹含著愁緒的淺笑,以及 水眸中浮映的空洞無辜,是上天給他最殘酷的罰。 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她,他的神情冷峻,目光莫測高深,也與她一樣沉默無語, 任由風聲讈颯颯呼嘯過他們的耳邊,兩人曾經說過的話語彷佛在風里蕩呀蕩︱︱ 「如果你真的看到那個可憐的小女娃兒,就請你替我轉告她,別來……不值, 把自己也賠了進去,她終將后悔莫及……」 「為什么后悔?把命賠給朕,就當真不值?」 「不值……要她別來,千萬別來,如果你有看到她的話,皇上,就請你告訴 她,好嗎?別來,千萬別來,否則,她只會把自己也給賠了進去︱︱」 邪尊爭寵 愛嬌的笑顏 一如艷紅海棠 美得動人…… 章 「放我出去……求來人啊放我出去……」 窄小黑暗的木屋之中,傳出女孩兒嗚咽的聲音,她不斷地哭求著,喊到聲音 都沙啞了,還是不斷地求著、叫著! 屋外,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站在檐下陰影處,一動也不動地,他的輪廓深鐫, 聽著小女孩哭折求救,似乎無動于衷,沒有一絲一毫的反應,神情冰冷至極。 「放我出去……娘……雪兒不要去殺人……爹一生修善,,不會喜歡的…… 雪兒不要在這里……好暗……」 「娘雪兒會乖、會聽話……娘……求妳來放雪兒出去……好不好?里面好暗 ……好冷……」 「娘……雪兒要聽話了,殺光那些人,好讓妳開心……放我出去,好不好? 里面真的好冷啊……娘……我要出去……放我出去……」 「為什么……娘……」 小女孩就這樣夜以繼日不斷地哭叫著,直到哭聲啞了、氣息弱了、心也冷了! 小木屋里不曾再傳出任何聲響,直到兩天后,一名老人來開門放她出去。 于此同時,冷漠男子的身影也消失無蹤了。 *** 紫禁之城,曲折迷離,幾乎教人在其中迷失了方向。數不盡的金殿輦路,鳳 閣龍樓,雕金砌玉,寧靜沉肅、巍峨堂皇地傲立在權位之癲,天子在此九重禁地 睥睨統治著他的子民,無敢不從,人人凜遵無違。 然而,遠在宮闈之外,直胡同里隱立著一幢僻靜的小石屋,灰暗且冰冷的墻 瓦,彌漫著沉凝的血腥味,蕩著一股子酸腐的氣味,嗆鼻難聞,直教生人不敢親 近。不過,京城里的每個人都知道這不起眼的石屋子,便是宮中太監在入宮之前, 都必要踏進一回的凈身房。 想要進宮當內侍的人大都要付銀兩給官方認可的「刀子匠」,請這些身手俐 落的屠手替他們凈身,一次凈身的費用對于普通的老百姓而言并不低廉,以致他 們入宮以后,所得的薪俸還是要逐月攤還給刀匠。 在這里,一把亮晃晃的白刀子總要染得赤紅,揮凈了無數紅塵孽根,卻也同 時害死了不少因失血過度不治的男孩兒,他們的年紀都很小,臉兒白凈清秀,惶 恐地看著鮮血不斷地從自己的身子里淌出,是生、是死,總要狠狠底疼過一陣子, 才會知道上天最后所給的命運。 「這娃兒只怕是不行了,瞧,咱們下刀的地方已經潰爛成這樣子。來人!趁 早將他送出去,否則在屋子里發臭就不好了?!?/br> 一聲令下,虛癱在布帛上的男娃兒就被兩個大漢連手抬出了門去,不出數百 尺,就將男孩狠心地丟在大街旁,他們自己則返回小屋。 「大爺,救……救命……不要放下我……不管……」 然而,男孩的求救聲彷佛空氣般,絲毫沒有被兩名大漢放在心上,他們走進 石屋,掩上兩扇厚實的門板,一聲石沉關門聲后,直胡同里再度恢復肅沈寧靜, 只余下男孩低低的哭喊聲。 「痛……好痛啊……爹、娘,你們騙我……痛啊……」他稚氣的聲音透著哀 愁,如泣如訴,回蕩在直胡同里每一處,卻是無人答理。 人人見死,皆不救。 此時,一老一少前后走如直胡同里,老人滿頭白發,年已遲暮;小男娃看起 來不過十二、三歲左右,身著清素的白衣,一張冷凝的小臉絕美精致,清秀靈邃。 「救命……求你們救、救救我……」 老人聽聞呼救聲,卻是面無表情地走過去,眼皮子眨都不眨一下,只是淡淡 地開口向身后的男娃兒說道:「別看,孩子,天一黑就會有人來接他走,這一去 只怕是兇多吉少,別想再活著回來了?!?/br> 聞言,白衣男娃神情奇異,眸光透著早熟的深沉,貫入胡同里的冷風揚起他 的衣袂與墨黑的發絲,細致的小臉超乎尋常的蒼白,覓不到一絲血色。他聽見老 人的話,只是抿唇不語,冷冷回眸,直勾勾地覷著身后那一張倉皇無措的臉容, 青中泛紫,冷汗直冒,死期已經近在眼前了,心卻仍舊不死,跪伏在地上殷切地 期盼救贖。 「救我……我要回家……我不想死……」熱淚與冷汗交雜在同一張臟污的小 臉上,男孩凄地哭喊著。 白衣男娃的眸光一黯,伸起細瘦的手臂,望著男孩不甘心的淚臉,輕輕地用 指尖在自己的心口觸了兩下,徐勾起一抹笑容,隨即轉回頭隨著老人的腳步,走 向一幢陰森的石屋。 望著離去的白色背影,跪伏在地上的男孩心里愣了半晌,淚光倏地涌現,不 知道為什么,心口竟如遭人重擊。 他只上過幾天學堂,不識幾個大字,就被父母送進宮當公公,想圖些錢財然 而他家里的兄弟太多了,今天就算他真死了,曝尸荒地,只怕就連他的父母也不 會記得這世上曾經有個他這么一號人物。 但那個白衣男娃會記著他!他那兩下心口的輕觸及美麗的笑容,都在告訴他 一件事,那就是他在心里記下了! 縱使這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動作,然而對他如此一個鄙陋的小人物來說,這就 是救贖!是天大的恩情! 不!他不能死!無論如何也不能就這樣白白死去! 他會活著!活著報恩! *** 鮮血的腥味、草藥的澀味、屠手的汗臭,一起交混在凈身房里,吆喝聲、慘 叫聲、哭喊聲,不斷地回蕩在小小的斗室之中,震撼人心。 初見這樣情景的人,無不嚇哭或是暈厥過去,然而跟在老人身后的白衣男娃 沒有露出吃驚的表情,他只是瞇起一雙清邃的眸子,冷覷著屋子中央的凈身臺, 污血未干,透泛出猙獰的赤色腥味。 「福公,好久不見您老人家了,近來可好?」一名看守的公公見到老人,連 忙起身相迎。 見狀,老人徐緩一笑,道:「托您李公公的福,死不了,現在身子骨還好得 很呢!」 「是嗎?那就好?!估钪倚械难酃庖晦D,直瞅著?,樕砗蟮陌滓履型?,精明 地勾起一抹可掬的笑容,「這娃兒可是少見的上品??!福公,不知道你是從哪而 尋來的寶貝?」 ?,樦t淡地笑了,搖頭道:「就知道他是個寶貝,才想把他弄進宮里去。李 公公,您也知道我已經出了宮,有好處我是沾不著了,這娃兒機伶,肯定得主子 歡心。我吩咐過了,他掙到的好東西,就全算李公公的,如何?」 「當真?」李忠行笑開了眼眉,樂不可支,「那我可得勤快地盯著,別讓底 下那些粗手粗腳的莽漢傷了這寶貝,可得溫柔些才好!」 「李公公快別忙,這娃兒的身子我已經先替他凈過了,咱們都是過來人,那 把刀子穢氣重,要是一個不留神,好不容易到手的寶貝,不就這樣活生生夭折了? 還談什么好處!你沒瞧我這娃兒都已經十三歲了,還是這副白凈的模樣,要是那 話兒沒弄干凈,哪里行呢?」?,樥f著,笑啐了聲。 「但是規矩︱︱」李忠行欲言又止。 「李公公,規矩是讓人辦的,要是不信,李公公自己探手驗個兩下子,不就 全都知道了!」?,樚羝鸹ò椎睦厦?,笑呵呵地說道。 「這……」李忠行遲疑了一會兒,才正想說話,卻聽見門外遠遠地傳來通報, 聲音異常緊急︱︱ 「李公公,不好了!壽總管人已經到胡同口了!」 「什么?」 聞聲,李忠行的臉色頓時慌張起來,不知道該如何迎接這個從宮里來的貴客; 倒是?,樋雌饋砝潇o一些,他瞇起老眼,轉頭低瞧跟隨在身畔的白衣男娃,一時 間不知禍至抑或福臨,心頭揣然。 意外地,他瞧間白衣男娃昂起清秀靈邃的小臉,唇邊勾勒一抹燦動的笑容, 出乎意料的可掬、奪人目光,笑覷著門前的一片混亂,彷佛一切的算計在他閃爍 的眸光中已然成形,勢在必得。 「先別忙,別忙。本座只是出來走走,透口氣兒看見你們緊張的德行,心頭 就直煩了起來。去,別在我面前瞎轉,看得人眼睛都花了!」大內總管壽景鳳語 氣閑涼,搧了搧手,因撲鼻而來的腥腐氣息皺起了眉。 「壽總管?!估钪倚袕澭故?,跟在壽景鳳身旁陪笑,「有事兒就請吩咐一 聲,何必勞動您親自跑一趟了?」 壽景鳳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神情涼薄道:「本座心情不好,想要出來散心, 難道還要我派人來通知你嗎?」 「不敢?!估钪倚行δ罅税牙浜?。 「這些日子……有沒有瞧見什么好貨色?」話甫問出,壽景鳳銳利的老眼就 瞥見了跟在?,樕砼缘陌滓履型?,心頭不禁震顫了下。 俊秀靈俏的模樣,粉敷似的臉蛋兒略顯蒼白,精致的五官美得不似凡人,約 莫十二、三歲的年紀,柔麗的唇瓣揚起惹憐的笑容,瞇細了黑玉般澄澈的瞳眸, 一瞬也不瞬地往他瞧來。 此時,李忠行的心眼卻不夠玲瓏,接續著說下去,「屬下一直替總管留意著, 就不知道能否熱得了總管的眼……」 「住嘴!你已經替本座找到,有眼前這個小男娃就夠了。孩子,你叫什么名 字?」壽景鳳出乎異常,柔聲地問道。 緩慢的、細致的、從容的、好聽的聲音幽幽從男童的唇間揚起,字句之間含 著近乎妖詭的笑意。 「公公,聽說您老人家學識淵博,看過的書多得數不完,就賜個好聽的名兒 給我吧!」 聞言,?,樸锻滓履型?,暗自在心底叫喚了聲。 故意不去理會身旁老人愕視的目光,男童自顧盈盈笑著。曾經,親爹替他取 了一個好名兒,現今卻不能再用了! 兒呀……親爹生前最愛喚他乖孩……兒呀……男童無害地笑著,伴隨著無垠 的思念,笑容分外燦爛可掬。 「喔?那你原來的名字呢?」壽景鳳把玩著手里碧潤渾圓的玉珠,呵呵第笑 問道。 「公公取的名字一定是最好聽的,原來那種粗鄙的小名兒哪里比得上呀!」 男童扯開一抹毫無心機的笑容。 「恭維的話,本座聽多了,可就是你這張小嘴兒能逗得人心頭甜了起來,好, 本座就替你取個名兒,和禧,就叫你和禧了,喜歡嗎?」壽景鳳入宮數十年,還 沒遇過像他這么討人歡喜的娃兒。 「嗯!」一雙圓燦的瞳眸笑瞇成月牙狀,白衣男童用立地點頭,「就知道公 公取的名兒一定好聽,和禧謝公公賜名之恩!」 喜歡嗎?不!不喜歡,但他只能笑著點頭,不能說……說他今生只喜歡親爹 疼愛地喚他的小名……叫他乖孩……但親爹已經不在了,窮此今生,他再以聽不 到……兒呀…… 「好,好!和禧,你凈過身了吧?」壽景鳳幾乎是迫不及待想帶這個討喜的 娃兒進宮,心想再過幾年的訓練,把和禧這個娃兒供到此時才剛登基不久的皇上 面前去伺候,只怕會比那些妃嬪更討皇上歡心。 「凈過了,公公,那可真是疼呢!和禧差點要以為自己熬不過來了!」說著, 他笑吐了下嫩紅的小舌,可愛逗趣。 「疼過了就好。過來,別叫公公,改喚師傅好了!本座這就安排你進宮,別 再耽擱了!放心本,座先安排你進內務府待上一段時間,學好宮廷規矩,再把你 引薦給皇上,你只管跟在本座身邊好好學,知道嗎?」壽景鳳心疼地牽過他白嫩 的小手,一邊往門外走去。 人人都說壽景鳳一生聰明,才能以宦官的身分闖出一身富貴權勢,奈何只要 是人,都會有一時的胡涂,壽景鳳亦是如此。 或許是投了緣,也很可能是最近在新帝的面前逐漸失了寵,壽景鳳一心巴望 著眼前的男娃兒能替自己贏回先帝在世時的風光。 深諳宮里規矩的?,樇袄钪倚?,聞言莫不吃了一驚,有了壽景鳳的教導撐腰, 和禧入宮之行還怕不一帆風順? 「和禧知道,謝師傅!」暗暗地松了口氣,和禧跟隨在壽景鳳的身旁,步出 大門,忍不住回頭凝望的目送他的?,樢谎?,笑嚴燦燦之中,一瞬間竟透出不舍 的悲哀,險乎紅了眼,再回首,眸底竟已毫無留戀之情, 一乘小轎等候在門外,壽景鳳在小太監的伺候之下坐上了轎子,起轎之時, 忽地一道強勁的冷風貫入胡同口,拂起了和禧肩畔柔黑的青絲,他笑迎著風,眼 角余光瞥見臥在地上茍延殘喘的男童,忽地,他笑瞇了澄亮的瞳眸,甜美的嗓音 隨之揚起︱︱ 「師傅……」 *** 水不在深,有龍則靈;山不在高,有仙則名! 青山碧水,浮云悠悠,龍蒼山終年不見天日,山里濃密的翠蔭染的云霧如潑 墨般,幽綠之中,透出淡淡的詭譎之色。 水氣極濃,石上到處布滿了青苔,然而,卻有一條蜿蜒的光滑直通向石洞, 洞里靜極了,巖上龍乳泉滴落在石臼上的聲音,清脆得教人心驚,水滴聲如簧般 在洞中幽蕩不絕。 陡然,一名穿著灰色布袍的少年急沖進洞中,用他大驚小怪的尖叫徹底毀滅 了四周詭異的寂靜。 「師父!鬼師父!大事不好,玄天儀……玄天儀無故傾斜,兇相干礙,紫極 天下危矣!」 可是,坐在石臺上入定的老人卻如古佛般,絲毫不理睬少年的大驚小怪,他 的頭發與胡眉俱如雪般,稱不上慈眉善目,周身卻盈滿了如仙佛般的氣息,他灰 色的袍衣淀滿了塵沙,已經不知多久沒有動過分毫了! 看見師父不說話,少年猶豫了半晌,終于一咬牙道:「師父,徒兒這就去把 玄天儀扶正!」說完,他轉身就要沖出去。 此際,鬼師父說話了,聲音淡然如水、輕徐如風,「別扶,天意如此,扶正 了也沒用,三垣四象……你說玄天儀無故傾斜,紫極可有傾頹之勢?」 「不,一點也沒有,雖然一切兇相直指紫極,可是岌岌可危的卻是四象二十 八宿。師父,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少年一臉無解,搔著后腦勺,納悶地問道。 「破煞之星已入鳳城,是天意,這一切都是天意呀!」 就在老人淡如水、輕如風的音律之中,人間的禍事已然起了開端。 *** 白玉精琢的圓拱橋橫跨過一條綠幽幽的長河,河岸兩畔是江南水街的婉約風 光,店家林立,岸邊的垂柳隨風輕拂過水面,遠處的楓色冶紅,金黃交錯,竟儼 然是一幅北地壯麗景致,剎那間教人產生了一種時空錯亂的感覺,不知己身何處。 原本熱鬧的平民水街,來往之人竟都是華服麗色,原來這里不是什么江南水 街,而是獨屬于皇帝與妃嬪游玩的掖池花園,特意筑成蘇州水街的模樣以供賞玩。 此掖池位于京城邊陲,幅員遼闊,風光殊異瑰麗。 河岸旁,矗立著一座高亭,可以俯瞰整個水街的綺妙風光,亭中,熏香裊繞, 琴聲悠揚,一名身形高大偉岸的男子斜倚在錦織交椅上,身著一襲白色常服,胸 前及領緣用金線繡著器宇軒昂的龍紋,身分不凡。 他低斂著冷鷙的眼眸,一雙大手慵懶地在身前交握,左手拇指似是漫不經心 地撫玩著右手的月光石板指,幽冥玄黑的顏色之中,燦亮的十字星芒顯的格外攝 魂迫人。 軒轅聞天一聲不吭,沉靜地聆聽著絕色女子在亭外時坪上獨奏的清妙箏音, 氛圍寧靜無比彷佛棄絕了紅塵俗世的一切憂煩,然而,卻偏偏在這個時候,一名 小太監莽闖而入,手持一封臘封的折子。 「萬歲爺,兵部侍郎張海瑞大人從南塘帶回密函一封,說是事關重大,請萬 歲爺過目!」 打擾了皇帝尋歡的樂興,像這樣不知死活的沖動行為,當今天下除了張海瑞, 只怕沒有第二人。然而這種特權也是軒轅聞天親口授允的,怕臣子因顧忌而有所 耽擱,延誤了國事。 只是,這御花園除了皇帝與內侍,其余男人如大臣武將是不能擅自闖入的, 所以此時張海瑞正候在御花園外,等候軒轅聞天的宣召。 軒轅聞天冷眉一揚,抬眸覷向來人,淡涼地頷首,交疊在上的修長手指輕抬 了下,靜悄無聲地下達命令。 隨即,就見到隨侍在他身旁的老太監急忙上前,將小太監手里的折子給接迎 了回來,微側了身子,將折子捧在眉心之前,小心翼翼底呈遞給軒轅聞天,「萬 歲爺?!?/br> 軒轅聞天接過封折,拆開漫閱,原本平靜的神情逐漸起了陰鷙之色,高大的 身軀陡然立起,手握折子,拂袖冷聲道:「立刻回宮!告訴張侍郎,朕一回宮就 要在養心齋召見他!」 兩旁的近侍聽完后立刻取來玄黑色的風氅,動作輕柔地為軒轅聞天披上。 嫌內侍礙事似地屏退了他們,軒轅聞天伸手沉靜地系著風氅,冷峻的臉龐透 著莫澈高深的神情,彷佛在深思著什么,長指動作緩慢而且吊詭。 即位以來,他就處心積慮要廢掉讓世人垢病已久的廠衛制度,如今總算找到 光明正大的借口,可以削滅都總管太監張錦在朝中的勢力;這三年來,如芒在背 的感覺令他極不舒服。 一接到命令,老太監立刻將旨意一字不差地傳了下去,內侍似乎以習慣了主 子凡事親為的作風,罷了手,退回兩側。 「皇上……」 絕色女子不再撫箏,起身偎進了軒轅聞天昂岸的懷里,嬌聲道:「皇上,咱 們不是要在這里多留些時日嗎?臣妾很喜歡這里呢!」 軒轅聞天斂眸,低瞰了妃子嬌嗔的容顏一眼,唇角忽地揚起邪肆的冷笑,道: 「妳喜歡這里嗎?很好,妳就在這里多留些日子,朕要是沒派人來接,妳也不用 急著回宮了!」 「皇上!」絕色女子聞言錯愕,睜大了水眸,怔愣地被隨侍帶離軒轅聞天的 身邊,臨去之前,她聽見了老太監低嘆的聲音。 那不是悲憐她的嘆聲,她深深明白,沉重的嘆息之中含藏著一絲嘲弄,笑她 的不解風情,更笑她的不自量力,妄想左右帝王的意念決心。 偏偏軒轅聞天是一個極為自律而且意志堅定的九五至尊,卓絕不凡,一心只 以國事為重,不受任何人控制,更別提她只是后宮之中的一名妃子,在他的眼底 更是無足輕重。 若她夠聰明,她該知道的呀! 然而,一切都太遲了!絕色女子暗自惱恨,瞠眼看著一行人隨著軒轅聞天浩 蕩離去。他頭也不回地步上了白玉拱橋,高大的身影眨眼間即隱沒在朱紅色的鳥 居之間,宮女及內侍也隨主子魚貫前行,步伐快而不亂。 此時,只剩下少許幾個留侍在御花園里的下人沒有離開,守候在各自的崗位, 初時的幽靜恬樂,化成了煙塵,隨著弱柳飄搖,消逝在風中,但猶回蕩著女子不 死心的呼喚聲,顫抖而且可憐。 「皇上︱︱」 第二章 十來歲的孩童被送進宮里之后,通常被稱為「童監」或「孩監」,這些模樣 俊秀而且聰明伶俐的孩娃常能得到后、妃及貴人的喜愛,可以從她們的手里獲得 一些犒賞和寶貝。 和禧卻不貪圖去做輕松的好差事,因為那不是他進宮的目的。雖然目前只活 了區區十三個年頭,他的心思已經比一般大人更加成熟而且老練,人們只見到他 那張清靈俏麗的無邪小臉,壓根不知道在他心底正計劃著未來長久的大事。 那是一件就算是他死也不能善罷甘休的事兒,正等著去完成,即使丟了性命, 只要能完成娘親所交代的使命,那就值得了! 有了壽景鳳的保舉,驗凈的內監幾乎是瞧也不瞧地就讓他進了宮,但他求壽 景鳳別將他分派到后宮之中伺候妃嬪,靠著一張甜如蜜的小嘴兒,讓壽景鳳答應 讓他進太醫院里當差。 經過三個月的時間,他趁著整理書籍之時遍覽醫經,也趁著太醫派藥的時候 悄悄地躲在一旁偷覷,學了不少用藥的方法。 在這過程中,他也認識了不少人,有人因為他的身分是宮人而語多輕蔑,但 也有人絲毫不介意,而與他絲交甚篤。 「小禧子,你在嗎?」一名年輕的醫士沖進外班房,見到和禧坐在角落悶著 頭看藥書,就直嚷道:「宮里來了召喚,幾名太醫要出診,你不是挺好奇的嗎? 我跟師父說了,讓你也跟去瞧瞧,只不要你要乖乖的就是了!要不然,可會害慘 我的?!?/br> 「知道了!」和禧從藥書中抬起小臉,漾起一抹驚喜的笑容,手腳靈活地從 椅子跳下來,一手把書丟給年輕醫士,人就往外沖去,臨走還不忘回頭道謝: 「江小哥,謝謝你了!」 聞言,江天順伸手撫了撫后腦勺,露出一抹靦腆的笑意,心里對年紀小小的 和禧懷著一股說不出來的好感,像是失散多年的好兄弟,倍感親切,尤其欣賞和 禧過人的聰慧機伶。 雖然常被師父罵笨,腦袋瓜不聰明,但他心里就是有一種感覺,那就是和禧 雖是宮人,但絕對有本事闖出一番名堂來,才不像他,大概一輩子都只能當個半 調子的醫士…… *** 屏了息、住了聲,和禧提著藥盒守在太醫旁側,瞪大了靈俏的雙眸,直瞅著 為首的太醫肅靜寧神地為年妃脈診,一條細長的紅線探出了遮簾之外,教簾外的 人無法虧見皇帝愛妃的姿容,也因為瞧不見病顏氣色,太醫們在診斷之時,不由 的格外小心。 和禧也同樣小心翼翼,生怕出了任何差錯,一身小太監的服飾腰佩說明了他 的身分,卻與他優雅寧靜的氣質格格不入,引得年妃身旁的宮女一再地投以好奇 的眼光,驚嘆眼前這小太監出乎尋常的俊俏清麗。 然而,她們也沒敢發出半點聲響,只是一直盯著他那張略嫌蒼白的俊秀面容, 仔細端詳;依稀之間,可聽見她們惋惜的喟嘆。 和禧沒心思理會她們,清亮的眸子直瞅著年妃那一張遮藏在簾后的秀容,感 覺虛弱而且纖細,氣息薄弱。 聽宮里的人說,年妃這樣的柔弱最教人又愛又憐,她從入宮以來,就一直深 得皇帝的歡心,就算這些日子她纏綿病榻,不能承歡侍寢,但皇帝對她的喜愛分 毫不減,時常派人稍來旨意慰問。 想著,他唇畔不禁泛起一抹冷笑,像這樣的寵愛呀…… 「和禧!你在發什么愣?拿著方子,跟我回御藥庫去抓藥!」杜太醫低聲喚 回他漫游太虛的神魂,神情是又笑又氣。 才回神,和禧就發現幾名太醫已經走出了門口,他連忙提起腳步跟上杜太醫, 小聲道:「這么快就要回去了?年妃娘娘的病不嚴重嗎?」 這時,幾步開外的楊太醫轉過頭,笑看了他一眼,沙啞沉邁的嗓音泛著笑意, 道:「和禧,瞧你挺聰明的模樣兒,年妃娘娘這件事情……就讓你自己去想一想 其中的原委吧!」 「怎么想?」和禧笑偏著小臉,樂于受挑戰。 「讀讀你手里的藥方子,謎題就在里頭,回頭我會來問你想出來的答案?!?/br> 楊太醫戲謔地挑起花白的老眉,呵呵直笑,朝和禧手里的藥單覷了一眼,轉身隨 著同僚離去。 聞言,和禧一面走著,一面拿起手里的藥方讀了起來,低著頭,小嘴喃念有 詞,「人參、白朮、茯苓、熟地、白芍,還有當歸呀……」 「和禧,別理他們,鬧著好玩的!你沒學過藥理,怎么可能看得懂這方子呢?」 杜太醫搖頭笑看他小臉透出倔氣的神情 突然,和禧停下腳步,抬眸笑視杜太醫,道:「杜先生,可不可以請您先回 藥庫,讓我一個人在這里想想,楊太醫一直就喜歡鬧著我玩,這次我可不想被他 瞧扁了!等會兒,我絕對要給他一個滿意的答復!」 「好吧!就由你了,記得早點回來呀!雖然你是宮人,但是宮里的規矩可不 比外頭,尤其是后宮!」杜太醫提步跟上其它幾名太醫,不一會兒,突然又回頭 道:「其實這張方子并不是很難……」 「杜先生!」和禧稚氣地笑嗔了聲,搖頭拒絕他偷偷泄底相助。 「好、好,我先回藥庫去了,一會兒記得回來幫忙我配藥呀!」杜太醫見他 不想要求助于人,笑嘆了口氣,身影隨即隱沒在東端的小門轉角。 一抹幽冷的笑意漸泛上和禧的唇畔。 不難呀!這張方子確實一點都不難。 年妃根本沒有患病,若真要說出一個名目,那只能說她患的是心病。和禧不 禁在心底暗疑,或許軒轅聞天并不如外傳的如此寵愛年妃,她裝病的手段可能只 是為了要爭寵! 呵!人參、白朮……當歸呀,這味藥下得可真夠妙! 歸納出了結論,和禧抬眸望瞭望天色不早,正打算偷閑慢步回藥庫之時,不 意聽見北端的漱芳齋傳來了唱戲的聲音,戲伶的吟唱伴著鑼鼓的樂聲,隱約地飄 進了他的耳里,清亮悠遠得像隨時會斷落的絲線,卻已經輕易地勾去了他的心魂。 忽地,和禧頓了足,不再前進,牽戀著身后那一縷被聲樂勾去的心魂,怔然 不能自己。 還記得……心里一直還記得爹最愛帶他到處去聽戲,、、 、……那些都是敘述官吏們判公案的戲碼,爹總喜歡帶他 去聽這樣的戲,笑著說同樣身為一個官,他心有戚戚。 總是好想、好想爹呀……但是不在了……也不再了……從今爾后,就算再能 聽戲,也沒有爹陪了! 一下下就好……掙扎地緊咬著瑰色的唇,和禧低著頭轉身,飛也似地朝著勾 引他的音絲奔去。他告訴自己,只要偷瞧一眼就好,他只瞧一眼就回藥庫去,從 此斷絕奢望的想念! 想爹呀…… 真的,只要一下下就好了…… *** 戲如人生,變幻莫測! 軒轅聞天態勢慵懶地坐臥在交椅上,眸光沈冷地盯著戲臺上的人舞弄聲色, 唇邊勾起一抹苦笑,狀甚無奈。 若非為了應付母后一連串的祝壽慶典,討她老人家的歡心,他根本懶得在國 事繁忙之際還抽閑跑到漱芳齋來聽戲,不過,他已經在心里暗暗找到理由可以向 母后請安告退。 他才正要起身開口,卻不料戲臺后在此時傳出了輕微的sao動,幾不可聞,卻 逃不過敏銳的耳力。 「不……別……住手……我等會兒還要回去呢……」簾幕之后,低嚷的嗓音 清甜而且細致,似乎在掙扎著。 但一切的sao動都被戲臺兩旁的鑼鼓聲,以及戲伶的唱聲給掩過,軒轅聞天可 以確定除了自己,沒有人發現戲外正藏著玄妙,或許是因為那道聲音奇異地撩動 他的心思吧!他輕笑,傾耳細聞。 那稚氣低細的嗓音就像清甜的酒,酒力不強,但如此甘液若徐緩地滑進喉嚨, 就有如絲緞一般,雖醉不了人,卻足以撩得人心醺然。 軒轅聞天唇邊揚起微笑的弧度,原本欲起的高大身形再度倚回背靠,慵懶如 昔。忽然之間,他不介意再多留一會兒。 他想親眼見識一下那聲音的模樣! 「皇上,那個王月英可真是大膽潑辣,市井女子都是像她這樣子的嗎?若是 如此,那可真是嚇壞臣妾呀!」陪侍在御側的如貴人似是受了莫大的驚嚇,輕巧 地靠了過來。 軒轅聞天側首冷笑地覷了她一眼,修長有力的猿臂斜倚在交椅的把手上。忽 然,他唇邊的笑意更深了,并不轉回頭,邪氣的眸子流光一綻,凌銳的視線似乎 已經望穿了戲臺后浮花鏤字的墻面。 「……便犯下風流罪,暗約下云雨期,常言道風情事哪怕人知……」sao動似 乎平止了,趁著鼓鑼之樂,那細嫩的嗓音湊興地輕吟著。 此時,軒轅聞天一雙深魅的眼眸陰陰冷冷地瞇了起來,抵靠在把手上的長指 卻輕輕地叩響著節拍,一如他唇邊微染的笑意。 恰好,臺上的旦角也唱到此處,眾人不覺有異,那甜甜的聲音就這樣有一句、 沒一句地,小小聲唱著。 「未嫁閨女,不該做這種勾當……」官吏疾聲厲色,如是說道。 「……本待同衾共枕,倒做了帶鎖披枷,這一切風流活靶,也是個歡喜冤家 ……」 「來人!」 一瞬間,那甜如酒、如毒蠱的吟唱聲不停地回繞耳邊,軒轅聞天神情深沉地 擰起眉心,待他驚覺之時,發現自己以經揚起了手,不顧母后及妃嬪們的滿臉錯 愕,命令禁衛沖進戲臺后捉人。 「皇上……」 軒轅聞天但笑不語。他從來沒有如此強烈的欲望,想親眼見識一下……那蠱 聲究竟的模樣! *** 冷汗,涔涔。 「干什么……放開、放開我!」 一片混亂的光景,心里還厘不清眼前發生的事情,和禧就覺得身子騰上半空, 被人硬生生地架出了大廳,身后跟著幾名先前是捉弄他、后來卻玩成一片的小戲 子。 眼前的狀況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不過是在后臺哼哼唱唱,怎么會惹上麻煩 了呢? 和禧心思閃爍不定,猶是如此,他卻已經比其它人都冷靜多了,腦海里想盡 了一切的可能。突然,一道低沉的男子輕笑聲震碎了他試圖厘清的思緒,下一瞬 間,雙膝咚聲跪地,低斂的視線僅能瞥見一雙男人的靴子,緞面紋繡非常精致, 典尊至極。 「抬起頭來,朕要看你?!管庌@聞天深潭般的眸底綻出絲絲邪氣,訝異于跟 前男娃兒的嬌小個頭,從衣飾看來,應該還是一個年資尚淺的小太監。 莫名地,一絲奇妙的失落感泛過他的心頭,怎么可能會是一個小太監?他還 以為出現的會是一個模樣秀氣的小女娃呢! 「皇上,何必為難下人們?這不太像是你平日的作風呀!」皇太后看著戲子 們個個抖瑟得有如風中落葉,并對兒子的行動感覺到奇怪。 「不,母后,他們有罪,打擾了朕聽戲的心情,他們就是罪人!」軒轅聞天 信口說了一個罪名,隨便扣到他們身上。 聞言,和禧心頭惱火。這……這是哪門子的昏庸皇帝?難怪七年多以前,會 有無數被枉的人喪生在劊子手刀下,慘死東市!怨恨……恨??!這樣椎心刺骨的 怨恨,昏昧的皇帝又怎么會知道? 「還不抬頭?別怕,朕又不會吃了你?!沟统猎庽鹊纳ひ糁泻男?/br> 意,跪在眼前的一票人中,軒轅聞天唯獨注意到和禧。 無論是如何的早熟精明,但在面對權威至高無上的九五之尊時,和禧也不免 心慌,他的雙手冰冷、指尖微顫,不停地直盜冷汗。 然而,就在深吸了口氣之后,一抹笑花在和禧的唇邊泛漾了開來,他緩緩地 抬起臉蛋,笑迎皇帝的凝視。 「請皇上恕罪,和禧……和禧不敢再犯了……」話聲一落,和禧亮燦的視線 對上了軒轅聞天沈銳的黑眸,忽然,他怔了神,魂魄為之顫動,一時之間竟像魂 脫了殼似的,腦中一片空白。 聽見可憐顫抖的求饒聲,軒轅聞天卻是笑了,恣情地放聲大笑,戲謔而且狂 妄?!高@就是你們方才吵鬧的原因嗎?你畫的這是什么臉???苦旦、武生,還是 ……丑角?」 「回皇上,是……丑角?!苟阍诤挽澈蟮囊幻蜃忧穆暤鼗卮?,因為他 就是剛才捉弄和禧的兇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