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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這倆姓梁的。時間在兄妹倆的吵吵鬧鬧,和郝靚的不停石化中流逝,最后這幾人只在C城的標識性建筑附近走了走,就到了吃飯的時間,等他們來到錦都飯店的豪華套間,發現幾位長輩已經在座了。金碧輝煌的包間里,侍者衣冠楚楚,客人正襟危坐,郝靚有種錯覺,似乎這更像是場商務會面,而非親人團聚。看了眼幾個年輕人的表情,郝靚相信有這種錯覺的絕對不止自己一個。大家都很客氣,梁宇冰和梁宇煥被正式介紹給了他們初次見面的姑姑,而梁青也被郝靚的大姨拉著,一臉激動地向梁家老夫婦述說往日種種。大姨已經六十多歲,大半輩子住在農村,近年生活條件好了起來,卻也沒改變終日勞作的習慣,這讓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要老一些,反而像和梁老夫婦一輩的人。“表叔表嬸走的時候啊,那是49年吧,小青才那么大一點?!贝笠瘫葎澚藗€小貓的長度,“又瘦又小,還發了燒,那時候真怕養不活。不過小青啊,你真的不能怪他們,他們是國民黨那邊的人,要是不走,即使當時沒事兒,文革也躲不過去,我們村趙老師,就以前給國民黨的縣官兒寫過幾篇文章,文革都被關了牛棚,說是反革命,生生被打斷了腿,疼死的。小青也就是命好,有福氣,碰上郝老師,紅衛兵再狠,也不敢得罪郝家……”說到這里,大姨忽然停住,尷尬地看了眼單勇,后者倒是表情自然,還給大姨用公筷夾了菜:“大姐,從縣城趕到這里要好久呢,累了吧,多吃些?!?/br>大姨這才放心,吃了口菜,再開口的時候就又回到原來的話題:“話說回來,當時小青要是真跟表叔表嬸走,恐怕半路上都熬不過去。我爹娘用您給的錢買了母羊,一只羊沒奶了,就賣掉再買一只,一連吃了五頭羊的奶,到了兩歲,小青才會走路,那時候都是我給羊割草,呵呵?!?/br>梁青緊繃的臉扯了絲笑意出來,給大姨續上飲料:“那是,沒有爹娘和大姐,我恐怕活不到今天?!?/br>在座的人都明白,她口里的“爹娘”指的絕對不是梁老夫婦。老夫婦聽了這話臉上原本刻意的笑容都維持不下去了,松弛的皮膚隨著垮下的表情更是墜了下來,顯現出了真正屬于垂暮之年的老態。只見老頭兒的嘴動了動,長嘆了一口氣終究沒有開口,老太太低下頭,兩只滿是皺紋和老年斑的雙手扭在一起,扭得指關節都泛了白。再次說話的還是大姨,她帶些不安地大聲笑道:“也不能這么說,當時要不是表叔表嬸留下來的銀元,我們全家都過不下去了。后來直到你大兄弟娶媳婦,那銀元才花完,再后來小青工作了,爹娘看病吃藥,養老送終的錢都是小青出的,唉,也怪我們家姐弟沒本事,當了一輩子農民掙不到錢,連她大侄子的工作也是小青給找的,我這才跟著去了縣城,當了城里人……”大姨上了年紀,絮絮叨叨說個不停,說了過去說現在,有些甚至是車轱轆話來回轉,嗓門也大,每次開口都像在跟人吵架,不過卻沒有人嫌棄她,大人們都知道她要是不說話,冷場的情形會更尷尬。至于小輩們,單爾雅是不會被別人影響情緒的,他一直在淡定地吃菜喝湯,郝靚和梁家兄妹則對大姨的話本身很感興趣。梁家兄妹好奇國內“奇特”的生活方式和那些“傳奇”的往事,郝靚則存心從只言片語中拼湊某些事情的真相——關于母親的成長,以及她和單勇、郝敬之前的感情糾葛。她十分想弄明白這些往事,至于原因,她告訴自己,她只是想為爸爸討一個公道。可惜的是,無論她怎么軟磨硬泡,爸爸都從不肯滿足她,逼急了會說她小孩子不該管大人的事,母親也不肯說,當然,她即使說了,郝靚也不肯信。大姨是個樸實善良的老人,郝靚以前也想過從她那里打聽消息,不過她往往一句“造孽啊,”開始,就拉拉雜雜地只說梁青聰明又孝順,又是個大美人,天底下的男人都應該喜歡她,至于父親郝敬則更是個大大的好人,大姨嘴里的他簡直像普度眾生的菩薩。這么好的兩個人竟然過不到一起兒去,大姨也不能理解。于是郝靚就問她:“是不是那個單勇,他是個大壞蛋?”電影里不都這么說嗎?男女主人公是好人,有壞蛋分開了他們,就像馬文才之于梁山伯祝英臺。單勇是壞蛋嗎?大姨緩慢卻堅決地搖了搖頭:“那小伙子人也很好,長得好,體格也好,為人還和氣,下鄉那兩年一個人干兩個人的活兒,一點都不像大官家的孩子?!?/br>他怎么能不是壞蛋呢!郝靚急了:“可是他搶走了mama啊,他讓mama和爸爸離了婚!”大姨茫然了,不過還是搖了搖頭:“你mama她本來……唉,算了,跟你小孩子說這些干什么,那都是大人的事兒,別問了別問了,都過去了,???”然后安撫地拍拍她,“大姨給你炸荷包蛋吃?!?/br>每次都以吃的滿嘴流油而內心苦澀結束,郝靚慢慢地就放棄了。這次好容易聽大姨打開話匣子追憶往事,郝靚自然一個字都不想錯過。可惜的是,大姨有了之前失言的教訓,每次開口涉及郝敬時都戛然而止,后來為了避免口誤,更是將那段時間的事都略過去了,只提梁青十五歲之前以及近兩年的事。盡管如此,郝靚還是了解了不少有用信息。比如外婆生下母親梁青剛滿月,就不得不面臨著全家大逃亡,前途未卜,生死未知,可是梁青卻羸弱不堪,帶著一個病弱的嬰兒逃跑,最大的困難不是大人嫌麻煩,而是如何保住那嬰兒的命。幾番抉擇,梁家夫婦決定把女兒留給國內唯一的親戚,在農村的遠房表弟,并把所有的現錢都留給了他,只希望他能幫著把女兒養一段時間,想著戰爭已經結束,老實巴交的表弟應該不會有什么禍事。等到他們安頓好了,再來把女兒接走。可是梁家夫婦沒有想到,他們這一離開,就是近半個世紀。期間他們先到臺灣,后到美國,幾番磨難,幾經掙扎,甚至失去了年僅三歲的小兒子,等到終于站穩了腳跟,想回國接女兒時,卻發現回不去了,因為國內開始了那場著名的運動,他們甚至連信都沒辦法寄回去一封。梁家夫婦的心情一時后悔,一時慶幸,一時覺得全家無論如何都該福禍與共,不該把女兒丟下不管,一時又覺得三歲的兒子都沒能熬過去,才滿月的女兒又怎么能在逃亡中保命?事實如此,可梁老夫婦對女兒心懷歉疚,而梁青對父母有所怨憤,都是不爭的事實,四十多歲的女兒初次拜見父母,實在不是一件讓人完全感到愉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