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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風煦日,晚風柔得令人歡喜。陸焉今日回了城西宅邸,這座宅子建在恩親侯與靖海侯府宅之間,一個是無功無德外戚封侯,一個是沒落潦倒開國功臣,誰也瞧不上誰,誰也不愛搭理誰。他選在此處,大約是因為此處原是武英殿大學士楊國楨府院,后楊家落罪,滿門抄斬,這宅邸也荒廢下來,多年無人問津。三年前江西承宣布政使許荇將房契地契壓在大吉盒兒送到他手邊,入住時已被翻新成今日模樣,覆簣土為臺,聚拳石為山,環斗水為池,虛實相接,仿佛生生在京城造出一個小江南來。額角的傷口上過藥,已淡了許多,不似早幾日猙獰駭人。春山在身后一下一下梳散他的發,想起花廳里壘得半人高的禮,小心試探道:“義父,今年生辰真不辦了?”下月十五,是陸焉二十九歲生辰,但早早放出話來并不宴客,京內京外想走西廠提督這條路子的大老爺們急的抓耳撓腮,離十五還早著,便急急將賀禮送上門來,更有個丁憂三年的外官送上一對揚州瘦馬供廠公大人消遣。陸焉道:“今年年成不好,宮里的貴人們都想盡辦法節儉開支,我這不零不整的還辦什么?!?/br>他慣常如此,出頭的事讓東廠去辦,他自坐收漁利即可。春山遲疑,“那…………小院里那幾位姑娘留是不留?”陸焉淡淡道,“曹得意不是喜歡這些玩意兒?挑個好日子送到他府上?!?/br>春山詫異,“曹得意?那起子人…………”他原以為陸焉根本瞧不上曹得意,又何必便宜他。陸焉道:“世上本無庸人,只看你用的是否得法。曹得意以后有大用,且先留著?!?/br>春山想不明白,只好點頭遵是,明日就去辦。初一,碧溪閣里趁著日頭好,將箱籠都收拾妥當。景辭的意思是不必都帶走,她估摸著過不多久就得回宮來住。這一日她辭過太后,經園外回廊出慈寧宮,恰遇上身披緋袍,頭戴素花四梁朝冠的陸焉迎面走來。約離著二十步遠時,他停了下來,彎腰避到一旁。景辭迎面上前,他低頭時只瞧得見她腳下十幅月華裙,素白的裙面下縫鑲著羊皮金,微風吹來,色如月華,不想這皎皎月華卻停在他眼前,似明月,驀地照亮樹蔭下的一片晦暗。相顧無言,她憋著一股氣,又沒個發火的由頭,只得硬生生吞進肚子里,心底里嘀咕,世上哪來這樣的人,多瞧一眼都生氣。提步要走,白蘇同春山都松一口氣,不料她才往前邁一步便停下,望著陸焉弓成平梁橋似的背脊道:“你抬起頭來?!?/br>他似有幾分猶豫,但仍舊依言稍稍抬頭,依然保持著目光落地,下頜收緊的恭謹姿態。景辭擰著眉,目光落在他額角傷疤上,問:“這誰干的?”陸焉心中微嘆,但回話時不疾不徐,“是微臣近日行路不慎,跌倒所致?!?/br>而景辭呢,她胸中原就藏著一簇火,沒法施展,他這藏藏掖掖一句話,更給她添了一把柴,火苗蹭的一聲便竄上來,要燒了一整個春和宮。她今日穿鵝黃團花短襖,領上襟扣鑲一層軟軟狐貍毛,腰間月華裙靈秀飄然,出云髻點翠蝴蝶簪,孔雀石耳墜子晃著圓潤小巧的耳垂,遠遠瞧著是一位足可入畫的美人,出口卻是驚人,“我看她是活膩歪了!白蘇,取我的鞭子來!”她一踏腳,便要沖去西邊人跡寥寥的春和宮,找上一日哭三回的喻婉容算賬,惡狠狠語氣,配著紅艷艷的唇,倒顯出幾分女兒家的嬌憨來。見她不管不顧就要走,陸焉也忘了禮數,一把握住她手臂。景辭回頭,氣沖沖瞪他,“你放開!”陸焉言語懇切,“臣微末之身,不值得郡主如此?!?/br>景辭甩開他的手,難置信地望住他,她甚至不清楚自己氣的是什么,他愿意讓喻婉容糟蹋那是他賤他活該,關她哪門子的事兒?想不清楚,或是看見真相也不愿意承認,她或是惱羞成怒,繼而口無遮攔,“你就算是條狗,也是我的狗,她喻婉容打狗不看主人面子,就是找死!”陸焉原本拉她的手在半空中頓了頓,緩緩收在身邊,蒼白的面容清清冷冷,任誰也猜不透這張青白面皮下是惡鬼是神佛。聽見他帶著自嘲,勾了勾唇角,竟還能畫出個笑來。“郡主貴人多忘事,微臣這條狗,早在六年前便認了春和宮做主子??ぶ鳛闂l不聽話的狗同春和宮起沖突,不值當?!?/br>她自知失言,但不肯認,依舊強撐氣魄,“我的事情用不著你來指手畫腳,我倒要看看,你這條春和宮的看門狗,今日是不是要改性子表忠心,替你主子攔著我!”白蘇在一旁急滿頭汗,忙去攔景辭,“郡主,這可使不得,咱們今日可是要出宮的,耽誤了時辰要不得?!?/br>眼見著回廊盡頭,似有人聲說說笑笑而來,景辭依舊不避不讓,僵持在路中央。陸焉道一聲“郡主恕罪”,一把拉住她推開西廂一間起居室,再砰一聲關上門,留著白蘇同春山,回廊上面面相覷。景辭還在耍小孩子脾氣,一進門便忙不迭甩開他,“你放手!陸焉,你好大的膽子,敢阻我的事!”他長嘆,沉默而無奈地望著她,還似兒時,“郡主這又是何必…………”“我就是任性就是驕縱就是不講道理,我原就是仗著太后寵愛滿京城橫行無忌,怎么,閣下是誰?來管本郡主的事?!彼贿B串的,倒豆子似的說完了,氣呼呼對著他,使起性子來肆無忌憚。陸焉道:“微臣辦差不利,受主子責罰,原就是理所應當。微臣乃卑賤之身,郡主實不必為此發怒,不值當?!?/br>又是“不值當”三個字,他將自己踩進泥地里,卑微到一文不值,她說他是條看門狗,他便是,她說他下賤,他也應著。全然是油潑不進,水浸不入一顆鐵豌豆,早不在乎這一層臉皮及二三兩不值錢的尊嚴。她回頭看他額上傷口,一道半指長的疤,結出的痂落了大半,露出粉紅光鮮的新rou。似一塊上好和田玉,讓喻婉容敲出條裂縫來——簡直暴殄天物。“你既自甘下賤,我又有什么好說,只當我吃飽了撐的多管閑事!”陸焉俯身,再是一拜,道:“郡主疼惜,微臣銘記在心——”“疼惜?簡直笑話!”仿佛被踩中痛腳,她忽然間高聲反駁道,“我是早看喻婉容不順眼,正巧碰上個機會,想讓她吃點苦頭罷了。哪里…………哪里就是什么疼惜…………”陸焉無奈,“是,是奴才失言…………”“什么疼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