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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幽然沉睡無雙花,在晨光間睜開朦朧睡眼。或者是這個小少女很嫻靜,很安分,從不干擾他的生活;或者是她詢問是否可以他珍藏的書卷時那黑瑩瑩的眼睛,仿佛浸沒無限清瑩水光,既誠懇又嬌癡;借到書簡后又極度珍惜,小心翼翼地翻閱后又放回原處。或者……僅僅只是因為她本身而已……他想起了好幾個星夜,小池里的蓮花落了,玉華粉瓣墜落,一絲無可奈何的意味。她卻撩開雪白裙擺,跪坐一旁,用手虔誠地拾起殘瓣,秀指比月華落雪更晶瑩剔透。猶濕漉的花瓣被她攏起,蓮步輕移,身如斜柳往林間深處而去。點點碎鉆般的月華星光透過枝椏,沾染在她白衣上,仙氣邈邈,仿佛下一刻即將隨風而去。不知出于什么心思,他屏息凝氣,遠遠地隨著她踏入密林。隨著溪流聲愈加潺潺,水面也愈寬,似玉帶散落林間。她走至山緣,此刻野溪已經匯成一方碧潭。峭壁沿頭,浩浩水波在小潭盡頭的斷崖處陷落成一條細長白練,又跌入深不可見的崖底,激起蒙蒙水霧。璇璣山多險峰,此處也不知究竟深淺幾何。聞言山內數處崖底直通冥府暗河,是隕落的諸神的安息之處。她輕輕將懷里落花撒入小潭,看著它們打著旋兒,隨著漣漪飄向崖邊,又跌落深澗。夜露侵染了她的雪白深衣,呈現出一種半透明的質感,她跪坐潭邊,青絲如流泉,目光寧靜而蘊藉,似悲憫又似釋然。他左胸無端地鼓脹起來。從未有過的情愫,滿漲著心扉,他不曾體會過。那感覺又是如此微弱,幾乎可以忽略,可是他卻無端地只想逃開。終有一日,這微小的漣漪,將蕩漾成滔天的巨浪,將他淹沒。他想著。然而下一夜,他依然不受控制地,悄悄地跟著她,看著她將那落花撒入潭邊,容顏與一身白衣簡素,靜而柔。他什么都不想說了。第三夜,他在屋中打坐,聽得她腳步遠去,方漸漸沉下心,進入冥想。然而已經起了漣漪的心,再也無法和以往一致。第六夜,小池里最后一朵蓮花也凋零了。她立在池邊,目光仿佛浸了水,又柔和又清冷。素指拈起殘瓣,幽幽嘆息了一聲,“……呀,夏天真的要過去了……”他以為這三夜,足以錘煉自己回到那個無悲無喜,冷清寡欲的狀態。此刻他胸臆間又溢滿那他不明了的情愫,那么輕柔又那么撥動心弦。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入定。只是念了數十遍,依然不能將潭邊那白衣儷影從識海里剝離。一定、一定要讓她趕快回清微宮。離他的璇璣峰遠遠的。“神君,我可以進來嗎?”又是清晨,她欲如既往一般前去他的居室閱覽經典,卻被他的目光凍得凝住了蓮步。他一言未發,只深深地凝望著她,姿容一貫的清儀高華,凜然如絕世神兵。她的心突然顫了顫,仰著面望他。她也說不上來什么感覺,只覺得他又要趕她走了。眼底升起水霧,千萬年來寧靜的道心又一次波動。和昆侖峰那一次不一樣,這一回的波動,不止止是為他的風儀所折服,更多的是一種她從未體驗過的,空落落的,宛若周身心力被抽取,直欲顫抖。她目光中有迷惑,有委屈,也有無所可依的茫然。那一層晶瑩的水霧,在碧清妙目中漸漸匯集,看得他左胸也微痛,似血口滲鹽,清洌洌的扎人。她身后山風激蕩,吹得她滿頭青絲與衣袍飛舞,仿佛馮虛御風,又似冰蝶振翅。可山光水色盡數幻化去了,融了,散了,只剩她那張絕艷出塵的,剛剛有了一絲生氣又虛化的芙蓉面。“進來……罷……”說罷他再也不愿看向她目中水霧,拂袖向殿內深處走去,執了一冊玉簡臨窗而閱。她怔愣著,呆呆地抹了抹腮邊一滴晶瑩。明明剛才很難過,這時候為什么就變得這么開心了呢。大概,是因為神君罷。舍不得趕走她。又不愿再見著她,索性當作小閉關,每一次冥想都任由自己識海放空,全身心地投入虛無之境,感受天地玄奧。意識雖在虛空中漂浮,然而他神君之軀,五感敏銳。風吹過殿前的桂樹的響聲,點點桂花飄落的柔軟,青草芽從泥土里萌發的動靜,皆一絲不落地被他捕捉到。當然……還有書室里的那個小龍女。秀指翻動玉簡,衣袂滑過桌椅沙沙細響,滿頭青絲以白玉環束起,風一過,絲絲縷縷的柔細便四下散開來,黑白分明,驚心動魄的絕艷。心尖似有漣漪輕輕漾著,不再是前幾回的激蕩頹然,宛若葉尖清露,搖搖欲墜地,然后再輕輕地跌落心湖,柔和又清新。緩緩睜開眼,這一次入定,也不知過了多少時日。連空氣中的桂花香也已經衰敗,冷冷清清的白露寒意。推開殿門,卻見那儷影孤零零地立于池邊,秀指撫上那凝結的一層薄薄白霜。“別碰,冷得很?!闭f罷連自己都懊悔起來——她早已踏上長生道,已是寒暑不侵的體質。她那雙琉璃眼卻瞬間亮了起來,湊上前攤開手讓他看,“沒事的,神君——您瞧——真寧雖然法力低微,卻也不怕冷?!?/br>白皙素手色如凝雪,掌心卻曼著酥粉,如新剝的石榴子,一片剔盈。他想起來了他入定的時候,她手握玉簡,一邊推演幻方。纖纖素指比玉更瑩潔,玉盒里的幻方繁復晦澀,變幻莫測。一如她——這個讓他心潮無端起伏的,無所適從的小龍女。她仍眨著一雙碧清目看著他,嬌癡而冷麗,莫名地激蕩起某些隱秘的思緒。他暗自嘆了一口氣,“聽聞龍女擅長推演,不若為重華演示一下百階幻方?!?/br>“真寧技藝淺陋,還望仙君不吝賜教?!彼龘P起笑,端麗絕塵,一下便虛虛牽住他的袍角,向書室走去。本想甩開她,卻不防腦中又浮現起那張眼底盈滿水霧的嬌容。罷了、罷了,實在不愿再受那古怪的心緒的折磨。只能任她去了。天光弄影。澄明如融金的日陽被殿外枝椏和窗欞篩過,醞釀成了通透的淡金春繆,散落一室。她面容端凝,全心神地投入演算當中。纖指飛舞,他面前的算方徐徐浮起,按著她的指揮不停排列變換,“請神君賜教?!?/br>幻方源于河圖洛書。是將從一到若干個數排成縱橫各為若干個數的正方形,使在同一行、同一列和同一對角線上的幾個數的和都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