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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氣候干燥。她來這么久,還是第一次下雨。不像她曾經居住過的琉球和扶桑,雨水充沛,空氣總是濕濕潤潤的。所以見到這雨,深衣如他鄉遇故知,十分驚喜。春風起,好似蛛絲銀線天地飄散。墜落湖面,萬點細密水渦。一剎海青碧萬頃,水天相接連,深衣倒覺得有點在地遠心自偏的意境了。其實在這湖心苑住著,有一種別樣的靜謐。遠離塵世喧囂,水自無心云自閑?;蛲暇乒碜谖蓓斏襄羞b飲酒,或觀陌少袖手擲棋,都似人在畫中。一旦心中寧靜了,月白風清,竟也體察到幾分真水無香的人生況味。梆梆梆,兩重一輕,敲陌少的門。深衣有些無奈道:“你答應我的畫船圖的工具呢?”房中靜靜的,深衣屏息聽著。陌少總是太安靜,安靜到讓她感覺不到他的存在,甚至有時候會讓她擔心他是不是死了……好一會兒陌少才出來,膝上蓋了一幅厚毯。深衣詫異地看到他本來已經好些了的臉色,現在復又變得蒼白,顯得那薄唇愈發嫣紅,像是被咬過了似的。“隨我來?!?/br>聲音低低的有些飄,明顯中氣不足,虛乏了許多。深衣詫異道:“你怎么了?”他抿唇不言,單手勾著繩子,向內層閣子滑去。細雨落在他暗色的衣衫上,洇出更暗顏色。這些日子,深衣覺得陌少像一只大蜘蛛一樣在湖心苑中織網。原本只有他房中有幾根懸空的大繩子,現在整個苑子的半空中都被他掛起了粗繩。深衣雖然覺得很難受,但想著他一只手轉輪椅的輪子不大方便,這也理應體諒。她幾次想問他的右手究竟是怎么回事,終究還是忍住了。陌少帶著她,打開了一間緊鎖的房間。房中仍是空蕩蕩的。只有一張較一般尺寸大出許多的桌子。烏漆桌面,一塵不染,光可鑒人。地面鋪著方正青磚,整齊干燥,亦不見塵土。“上數第二,左數第五塊磚底下,有你要的東西?!?/br>深衣突然覺得陌少不僅像一只蜘蛛,還像一只松鼠或者熊什么的,在奇奇怪怪的地方藏著奇奇怪怪的東西……譬如圍棋。譬如突然出現的粗大繩子。譬如他的那些金針。老酒鬼每次出去帶回來的東西,無非就是酒rou飯菜,從來沒見他買過作圖的東西。深衣滿心疑慮,望了陌少一眼,見他面有乏色,似乎沒什么要坑害自己的意思,方小心翼翼地把那石板撬開——深衣看直了眼睛。不但有,而且齊全。墨筆大大小小,各種粗細均有。長尺、角尺、丁字尺、規、繩、矩、圖版……無所不具。“每天用完,記得收好?!?/br>他倦倦的,話也無意多說。深衣鎖了門,追上去問道:“有算盤么?可能有很多數字要算的……”陌少楞了一下,道:“沒有。讓老酒鬼買?!?/br>深衣剛想再問他為何有這些東西,突然看見管家邵四爺撐著把傘從鵝卵石砌的小徑上走了過來。“大少爺,老夫人和夫人讓您好生穿戴一番,去前廳會客?!?/br>陌少漠然道:“不去?!?/br>邵四爺道:“老夫人說了,大少爺不可以不去?!?/br>陌少閉著眼睛,病懨懨道:“我不舒服?!?/br>邵四爺打量著陌少,忽的呵斥深衣道:“你這個丫頭,明明知道大少爺受不得寒濕,怎么還讓大少爺淋雨!”深衣被罵得有些委屈,卻也大略反應過來。下雨于她是件樂事,于陌少,恐怕不亞于一場痛苦折磨。他的腿于他雖不過擺設,在這樣的陰濕天氣里,卻還是會疼。陌少扶著繩子回房,邵四爺緊跟過來,道:“大少爺,此前大大小小的場合,你托病不去便罷。這一回,指名道姓要見你的人,是晏江王爺和紫川郡主。你若不去,屬下只能讓人用強了?!?/br>深衣甚不喜歡邵四爺對陌少的態度。雖然口口聲聲大少爺和屬下的,似乎主仆分明,然而那口氣,卻咄咄逼人。陌少聞言住了手,蹙眉詫異道:“紫川郡主早已和莫云蓀訂婚,見我做甚么?”邵四爺道:“屬下亦不知曉。大少爺請速速更衣,勿要讓王爺和郡主久等?!?/br>深衣心想,山外更有一山高。這回來的,可當真是兩個大人物。人所周知,女帝當年鐵血雄風,滅北齊,收東吳,一統四方。開國有三名大將居功至偉,隨后俱都功成身退,一個英年早逝,另兩個雖封王侯,卻遠離廟堂之高,釋手兵權。晏江侯袁洬便是后二者之一,當年自請退居西蜀,整頓川滇一帶土司流官,后被追敕王爵,加恩世襲罔替。今日來的晏江王爺和紫川郡主,當是他的孫輩。天朝開國以來以軍功封爵,賜異姓王者,不過三家;而能夠世襲罔替、無需降爵承襲的,卻又只有開國勛臣靖海王和晏江王兩家。所以這晏江王爺地位非凡,便是如今赫赫威名的靖國府,也不敢有絲毫怠慢。倘是莫七伯人在府中,定是要親自恭迎的。深衣聽娘親說,自袁洬之后的兩代晏江王,一直隱居西南,不干軍務國政,是真正的逍遙王爺。而袁洬當年與莫家老爵爺曾并肩御敵,私交甚好。袁、莫兩家郡主和公子結親,也委實是門當戶對、佳偶天成。這回過來,大約就是要先認認人臉兒了?這回有邵四爺盯著,深衣只得充好丫頭的角色,緊隨著陌少進屋更衣。陌少不知是沒氣力還是也不愿在邵四爺面前露餡兒,白著一張臉任由深衣幫他脫下暗色外衫,換上月白錦衣、束了玉帶。深衣幫他梳發。那一頭墨發溫軟順滑,和他的性子截然不同。深衣道:“我幫你束起來可好?”陌少干巴巴道:“不好?!?/br>深衣無言,決定先斬后奏。將他發在頸后攏起來時,卻被他反手疾如閃電般地一打——語氣不善道:“我說了不好!”深衣撇撇嘴,拿他無法。然而方才攏發的那驚鴻一瞥,見到他后頸上似乎有一小片青黑之色。他出手太快,沒能看太清楚。深衣心想可能是塊疤痕或者胎記什么的,他覺得難看,所以故意留發遮住,再加上身有殘缺,所以也不愿下人幫他洗浴。這人心思太敏感,自己雖不嫁他,但或許在的時候,可以幫他解解心結?深衣幫他緬發時,額際鬢邊,觸手一片冷濕,只得拿了袱巾擦拭。他閉著眼任她擺弄,呼吸時輕時重。“可是很疼?”他其實真不該過去,在這苑中施針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