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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步上臺階,忽而回頭看一眼。那門外稀薄陽光之下,女人的倩影清窈美麗,那臀胯搖曳間漸漸恍惚,好像隨時走著走著就會消失在光暈里。他忽然心中一空一痛,張口叫住她:“阿荷?”沒有應。又叫。秀荷愣了一愣,才知道叫的是自己,有些愕然地回過頭去:“啊,你叫我?”“是。我想試著這么叫你,看看你是否會回頭?!泵沸⑥惹逖琶纨嬌蠒為_淺笑,似那天井下枯坐在輪椅上的少年,忽然之間得了許多安慰。阿荷,連庚武也沒這樣叫過她。秀荷莫名有些不高興了:“梅大少爺有什么話兒請說,沒什么事我就先走了?!?/br>看,總是從前脾氣,嫁了人也還是改不了。知道不能靠近的就不肯動情,沒有半分留戀。梅孝奕也不管秀荷是不是在聽,自顧自冷清道:“我過幾天興許就要走了,這一趟,去了大約一輩子都不會再回來。我不放心你,總覺得許多話還是要說完?!?/br>那語調萋萋,莫名沉重。秀荷步子一頓,背著身兒聽他講完。“頭一次離開,我想回來看看,看你后來是不是嫁了他,還有沒有機會?;貋碇罌]有了,卻見你懷上肚子,又想再等等看,看生出來的是什么模樣……但最后還是要走……人與人也是奇怪,從七八歲到十七八歲,就那么一眨眼晃過。今后你在海這邊,我在海那邊,你怎樣我看不見,我怎樣你也不會過問,不知道什么時候誰就先走了,下一輩子還能不能再遇見……說出來也是悲涼。我走之后,希望您還是回鎮上,梅家破落了,不會再有人為難你??偙仍谶@爾虞我詐的大染缸中要好。我不喜歡你總受人欺負,他亦不能方方面面把你顧及,你總要自己學著心狠些?!?/br>想起那少時的光陰,一座泛著木頭沉香的森冷老宅,那二個少年清坐在閣樓之上,穿一身衣冠楚楚,俊美容顏有如冠玉——那便是她所有女兒家時候的回憶。秀荷微有些動容:“那孝廷呢,他知道嗎?”“他不知道,我會把他也帶走,他若知道必定是不肯的。但他那顆心太癡太專,把他一個人丟在這里,我不知道他后來還會出什么事。沒有人會幫他。他總是我的兄弟?!泵沸⑥瓤粗愫傻谋秤?。曉得梅二因為包養小柳春,行事太過跋扈招搖,得罪了不少人,都是梅孝奕在暗中擋著。秀荷兜著小丫頭轉過身來:“他要是能像你這樣倒好。那梅大少爺路上小心,今后在南洋發財?!?/br>要叫他替她與他說聲對不起么,仔細想想,又不知道是誰對不住誰。算了,說了也沒意義,還是不要說。“像我這樣好嚒?!泵沸⑥茸猿皽\笑,凝著秀荷的眼睛,她的目光卻錯開,不與他對視。但他知道她已經明白了,那復雜的感情。便從袖中掏出來一只小錦盒:“這是你落下的,現在物歸原主?!?/br>秀荷接來打開,卻是個鑲著紅瑪瑙的金釵兒,不由疑惑。梅孝奕看著秀荷纖柔的手指,涼涼一笑:“你果然忘記了,洞房那天晚上,我在門口拾到。二嬸設著局兒,我一早便已洞穿,卻存著僥幸,以為拜過天地,你總要認了我為夫婿。但我竟料不到,我在你心中竟是那樣可怖……我以為你總該與他們有些不一樣。釵子是你跑丟的,我想等你回來重新戴上,但你一直沒有。我藏著藏著,后來便舍不得丟去。但今后再藏也沒有意義,既注定半生不回來,不如什么都不要再帶走?!?/br>“呵呵,那一場婚事一開始便是騙局,梅大少爺無須念念不忘。若要說來,這本是你們梅家的東西,何來物歸原主之說。賤內若是看上甚么首飾,庚某自會替她采備齊全,不必多此一舉?!毙愫烧凭?,忽而一只修長大手卻將那錦盒接過,又遞回了梅孝奕目下。抬起頭,看到庚武冷冽含笑的眼眸,狼一般溢著幽光。他的身量清梧偉岸,高高大大地把她罩下,長眸中有銳利,言語卻溫柔。先同梅孝奕打了聲招呼,又在她腰際寵溺一攬:“說好的兩個人一起逛,如何一個人跑進來看戲?”秀荷凝著庚武,知道這家伙必是在吃醋,自從做了他的女人,便對她像狼一樣的霸道。卻不想兩個男人在自己面前言語再傷,莫名想叫梅孝奕走得輕松些,便微微一福:“三郎說得也是,左右是老太太從前的禮,物歸原主也該交還于老太太。那我這就先走了,梅大少爺好生保重?!毙τ嗔烁湟谎?,自己在前面走。好個小女人,竟還剜他。庚武清雋面龐暈開冷笑,同梅孝奕打了一拱:“別來無恙?!?/br>“別來無恙。奉勸庚老板一言,便是生意飛黃騰達,但也別把妻兒冷晾,叫人誤會孤兒寡婦?!泵沸⑥鹊亓艘欢Y。“彼此彼此。同樣奉勸一句,梅大少爺風光日盛之余,也別總盯著別人老婆孩子不放?!备湫πΩ孓o。敞開來的世仇冤家,如今干脆連客套也無。梅孝奕看著夫妻二個漸行漸遠,目中便陰涼。正待要轉身,“阿呃~”忽而看到甜寶對他抓小手兒。他便對小丫頭繾綣一笑,拂了袍擺再不回頭。大街上人影闌珊,庚武把丫頭抱過來,問秀荷:“可在怪我無情?!?/br>明知故問,秀荷仰頭,看著庚武英挺的側顏,惱他道:“你幾時有情過?他們兄弟兩個要去南洋了,今后都不回來,才同我告別幾句,看你那小心眼兒?!?/br>好個心軟的女人,可忘了從前梅家的不仁不義?便是如今蕭條,那亦是他們咎由自取。庚武便把秀荷用力一啄:“但你是我庚家的女人,我不許他惦記你,更不許你心疼他。別忘了我說過的話?!?/br>……太后的宣召不二天就來,要秀荷帶上三只小崽兒一同去賞冬。許是那白天見到的一幕,勾得一夜夢中混沌恍惚,怎么著騎一匹駿馬在漠野奔騰,抬眉卻看見她與梅孝奕在一起。那癱子依舊是癱,懷里抱著小花卷,兩個人有說有笑竟似一對兒恩愛夫妻。想叱她一聲:“關秀荷,你在做甚么?”驀地卻從夢魘中驚醒過來。那視線漸清明間,看到她正輕闔著眼簾酣睡在身旁。是個乖柔的女人,一張榻被姐弟三個排去了大半,叫她貼緊他抱著,她便絲縷無著地緊熨在他懷里。那紅唇微啟,樰白肌膚在睡夢中暈出可人粉色,忍不住就把她箍在懷里頭疼。這感覺真是奇怪,從未有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