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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兒倆翻了個身朝向里面,叫庚武自己把兒子哄好。女人曲婉的側影在暗夜中靜謐,庚武卻知道秀荷心中藏著事,她不說,但她夜半時常夢魘,叫晚春你別過來,要找找梅家算賬去。眾口鑠金,晚春不是她害的,但人人都那么說她,她自己也就漸漸催生出恍惚,想要是沒打出那一巴掌,要是沒被梅大少爺撞見……但愿她來了京城,從此能把那思慮拋卻。庚武隔著花卷把秀荷輕輕攬了攬。——*——*——因為路途疲累,不知什么時候就睡了過去,也不知庚武幾時把兄弟兩個哄好,等到秀荷醒來,三只小rou兒已經被他在床頭擺了一排,睡得憨態可掬;自己枕在他的枕頭上,他卻已經出去了。猜是與鐸乾一塊兒應酬,秀荷便自己用了早飯。剛來北邊,孩子們有些不適,睡夢中還在淺咳,秀荷叫阿檀隨自己出門去抓幾副藥。京都繁華,去到哪里都是人。晌午時分,那長街上人山人海,街邊樓宇云集,攤販琳瑯,賣餛飩的,挑豆汁兒的,搖扇的,走轎的好不喧囂熱鬧。看見一間藥鋪子門面樸雅,里頭伙計忙碌往來,便揩著裙裾踅進門去:“掌柜的,你這可有枇杷葉嚜。孩子夜里頭咳嗽,想燉點兒水喝,潤潤喉嚨?!?/br>掌柜的見客人面善,打扮得也鮮亮明媚,猜是哪個南邊來的商賈內眷,當下態度好不恭敬,親自迎至柜前:“有有,少夫人您請這邊過來。老朽再給您配點兒竹茹,可保小兒去熱安神?!?/br>窸窸窣窣開藥柜稱量。“快看快看,小柳春出來了——”“誒,小柳春!小柳春!——”“狗-日的別擠我,爺在這里等了一早上,就為了能湊近她看一眼!”……對面一排臺階上忽而傳來唏噓尖叫,間雜著踩踏吵嚷與高聲斥罵,還有馬蹄驚嚇騰空的刺耳嘶鳴。大晌午的,怎么也像那夜里的煙花場子,熱鬧得不行了。掌柜的一邊抓藥一邊嘆氣:“這人一紅吶,戲班主就恨不得把能榨的都榨干,大早上開場,這才晌午就已經唱完了一輪,下午還有一出,晚上再出去陪應酬。嘖,難怪都說戲子紅顏多短命?!?/br>戲子嚒……秀荷不由回頭看,這才看到對面那門匾上鍍金的“瑞安戲苑”四個大字。應該是正散場的時候,密茬茬的人群簇擁著一對年輕男女從門內走出來。男子側著臉,清瘦身型好生熟悉,修長手臂往前伸出去,將那俏美女人小心呵護;女人紅唇美顏,裹一身火紅的狐貍毛披風,看上去好不嬌矜雅貴。秀荷好奇打問:“這人是誰?”掌柜的頭都不用抬:“可不就是眼下當紅的小柳春???那十幾年前的戲班子去了又回,小燕笙走了又重新捧一個,美其名曰‘小燕笙第二’。卻哪里真能比得上她,您剛來不知道,當年小燕笙正當紅的時候,那圍在門前的戲迷可比這要多出來幾倍。說來也是命薄,偏與那仇家世子談甚么情當甚么真……最后連人帶四個月的孩子說沒就沒了,可惜誒,才紅火起來?!?/br>掌柜的邊說邊唏噓搖頭。秀荷凝眉看著,看見那男子正過臉來,只見面容絕色,鳳眸高鼻,不笑時嘴角亦勾著一抹玩世不恭的淺弧,卻是許久不曾再見的梅孝廷。蒼青指骨把小柳春扶上馬車,似乎附在她耳畔親昵地說了些什么,惹得小柳春捂帕兒嬌笑。撲簌一晃,鑲金絲的車簾子放下來。秀荷便道:“那也擋不住人家想愛啊。戲唱得多了,那戲中紅男綠女山盟海誓,唱著唱著,總是一不小心就把人生當成了戲?!?/br>掌柜的把藥包遞給秀荷:“少夫人倒是看得透。這不,眼下這位小柳春,聽說陸大總管請醇濟王府在中間周旋了幾回,請她她都不肯來,硬是和這位南邊來的小老板成了伉儷情深。這爺兒聽說家底是有的,人長得也標志,被家里逼迫娶了妻子,心里不痛快,留在京城不肯回去。如今一對璧人成雙成對好不招搖,你看著她是眼紅羨慕,誰知道最后卻是個甚么結局……那官場衙門的,尋常人等得罪不得啊,小子他不知世間深淺?!薄?/br>是個話嘮的掌柜,當年也算小燕笙鐵桿的戲迷兒一個。嘴里絮絮叨叨,忽而也覺得自己話太多,抬頭看一眼秀荷,莫名愣了一怔:“嘿,要我說,您這張臉可比那小柳春更要像了幾分,她小柳春學的是神韻,你這卻是與生俱來的,不用學?!?/br>秀荷笑了笑,只是含糊應道:“天南地北相似的人可多了,不帶掌柜您這樣瞎捧人的。對了,您老可知那銅錢胡同在哪兒嚜,我怎聽說那條胡同風水甚好,盡出拔萃人才?!?/br>“出門拐個彎,滑進去就是銅錢胡同。風水從前可是真好,不然他醇濟王府能在胡同尾安家?自從小燕笙那婢子娘一頭撞死,卻是一年比一年不濟了,說是損了陰德……嚇,知道底細的都清楚,這事兒我可不敢瞎非議。那小燕笙從前就在里頭學,學了個七八年,好不容易紅了,麻煩又來了……早先的時候本也是不肯的,戲班主卻哪里由得她不肯?一來怕她得罪大主顧,二來也想攀端王府的面子,看見鐸乾爺對她有意,哪里還管得了她甚么出身忌諱。硬給她兩個制造著機會,偏那小端王又生得爾雅風流,可好,一來二去就做成了真。后來就慘了……”“迂——”正說著,方才那輛氣派馬車卻橫穿過馬路,在門前停駐。梅孝廷撩開簾子把小柳春扶下來:“小心腳下臺階,把腰搡著了可沒人給你揉?!?/br>方滿二十的年紀,生得清俊不羈,本就是個擅弄春花秋月的角色,但一對人用情,不知把人呵得寵得沒了邊兒。“又不是沒長腿,我自己不會走呀?!毙×号c他對視嗔笑。梅孝廷在她腰間輕攬,兩個人親密地踅進店來。唱戲的女人不纏小腳,穿一襲藕色琵琶襟大褂,外搭紅狐貍毛披風,那首飾妝容,端得是個矜貴。邊走邊問:“坐堂大夫可在???”聲音也好聽,似幽泉空靈悅耳。掌柜的忙把尾音一吞,兜著袖子笑臉迎出去:“喲,什么風把嘯老板和小柳春先生吹來了!小店蓬蓽生輝則個!”哈腰讓座,吩咐伙計看茶,派人去后堂里請大夫。梅孝廷撩開袍擺在客椅上坐下:“昨兒夜里睡得晚,早上聽著似乎有些咳嗽了,煩請坐堂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