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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春想起在京城時偶然間聽到的一幕,這才恍然一激動不小心說漏嘴了。但話既已說到這份上,此刻也收不回來了,干脆一胳膊把秀荷甩開,捂著帕子撇嘴笑道:“這還用說嚜,你自己用腳趾頭想想就該知道,那端王爺是個什么角色?京城里除了皇上幾無人敢開罪他,他肯甘心自己的女人被一個釀酒的糙漢白睡?傳出去還要臉面不要?……你還別就不相信,自個去問那甚么曾老頭兒討藥方底子吧。別怪我沒提醒你,你人還沒去京城,那打你主意的已經在玩兒手段了?!?/br>只覺得大腦一瞬空白,本在努力構建著的某些情愫忽然之間崩塌。關福的早逝一直讓秀荷心中遺憾,遺憾未能讓阿爹看到崽崽們長大,聽姐弟三個叫一聲外公。但因著關福臨終前的勸言,她才決定對自己催眠、決定把對鐸乾的排斥釋然。但此刻聽到的這些都是甚么?是無可置信,是天翻地覆!腦袋中一幕幕晃過鐸乾的英容笑貌,他站在青紅酒鋪的天井之下,深幽的桃花眼眸睇著子青的空屋發呆,他問她“你爹今歲幾何,他對你娘可好?”他給關福牽線老太醫,他又三兩次來信南下,探問關福的身體,囑咐按時吃藥……“怎么了?不說話,怕了,后悔了?”“嚇,什么姘-頭-野-種的,這是在說端王府的私生女么?”……晚春尖酸的言語依舊咄咄襲來,周圍人們的竊竊私語也此起彼伏,明明鬧嗡嗡的,秀荷卻只覺周遭一切空寂,只剩下來此刻腦海中紛亂無絮的畫面。那畫面橫沖直撞,叫人分不清真人假面,想立時掙破,卻又疲至無力。“嗚哇——”甜寶受傷的稚啼打破沉寂,小小的rou團兒,痛得腳丫子一哆一哆的,委屈得叫人心肝兒疼。秀荷驀地斂回心神,憐愛地把甜寶手心親了親,冷淡而冷厲道:“花晚春你記著,你坑我的,我可以不計。但你欠我閨女的,我卻不會叫你好過?!?/br>“好啊~,那我恭候您?!蓖泶号ぶü赏T口走,抬頭卻撞到一面幽香冷墻,大少爺梅孝奕清逸身影站在門邊上,蒼冷的俊容看不出一絲表情。晚春的心口頓時一緊一虛。不知他站了有多久,也不知他聽去了有多少,恨自己方才一時嘴快,好死不死把在醇濟王府偷聽到的說出來。“嚶嚶,阿奕你什么時候來的呀,庚三奶奶方才打了我一巴掌,現在臉都腫了,肚子里的寶寶也跟著我疼?!蓖泶籂孔∶沸⑥鹊男溥厓嚎珳I,想揣摩他容色變化。梅孝奕鳳眸空洞,凝了秀荷一眼,只淡漠地拂開袖子:“哦,那么你可以走了。漢生,帶她上馬車?!?/br>晚春好像看見大少爺面上有什么掠過,但再看一眼,卻又只剩下來淡漠。她想老太太如今這樣看重她,他一定也不敢把自己怎樣,便訕訕地尾隨漢生上了馬車。——*——*——梅家老宅潮濕的天井下,光影總是一年四季的晦暗。晚春蜷在軟榻上數錢玩,數兩下又繡幾針嬰孩的小衣裳,繡兩針又撫著肚子嗤嗤笑。好日子就要熬到了,大戶人家的女人有了兒子就有了憑仗。看見外面梅孝奕枯坐在石桌旁,清冷筆挺得像一尊孤神,便撇著嘴隔空傳話:“你還別就不高興了,我知道你心里喜歡她,沒事我可不會去她頭上找麻煩。那水可怪不到我頭上,我人在外頭,三頭六臂了才能潑到她閨女……我也知道你聽到我說了什么話,還真不是造謠,是我在那老家伙府上親耳聽到的。我還知道得更多,你最好從此對我好些,不然指不定我不高興了,什么時候又不小心把那些事兒說出去。哦,到那時你們梅家可就要滿門抄斬咯。你一個人連累全家,為著那個女人付出這樣多,到頭來還是什么都得不到,可不太劃算……”他媽的,這蠢女人她是不想要命了!“噶,小太太你少講兩句話——”漢生把手心的核桃滾去地上,打斷了晚春說話。天井中央的石砌小桌上擺著一碗湯藥,黑稠見不到底,裊裊泛薄煙,旁邊些許粉末忘了被風吹逝。漢生站在梅孝奕的身旁,看一眼那黑紅藥粉,又看一眼屋里頭晚春慵懶而矜貴的身子,想起那隔七天把她“弄一弄”的汗漬交纏,便端不起碗。漢生弓著腰,躊躇著小聲道:“少爺……這、這……老太太要是知道了,怕要心里受不住,畢竟咱梅家如今就只剩下這一枚單枝兒?”呵呵,倒是學會自欺欺人了。梅孝奕冷冷睇著那屋檐下的小窗,窗子內晚春抖弄著嬰兒的小衣裳,笑得滿足又溫婉:“我的小小少爺呀……我的小大少爺呀……我的梅家主人兒……”梅孝奕便勾了勾嘴角,把茶盞在桌沿上一搭:“我幾時說過那東西姓‘梅’了?老太太和母親那里我自會安排,不需要你憂慮。你但且按著我說的去做,該有的以后都還會有?!?/br>是東西……不是人……“誒……是?!睗h生聽得窘迫又羞愧,便把牙一咬,心一橫,端著藥碗進去了。晚春正在抖小衣裳,她的刺繡功夫從前也是排得上號的,就是懶,給自個兒子卻做得仔細。見漢生來,便嚷他:“好看嚜?這個死人宅子沒人氣,指不定就只有我這么條血脈,那他可就是梅家的長子長孫……哦,回頭我得叫少爺給你配一門親事、再另尋個活計,不然你這樣每天進來出去的,將來對孩子影響終歸是不好?!?/br>把衣服折起來,沒心沒肺地捂嘴兒。漢生便知道這女人靠不住,她現在就想把自己打發走。心涼涼地把碗在桌上一放,低著聲音說:“藥熬好了,安胎的,小太太喝吧?!?/br>晚春端起來聞一聞,剜著白眼兒橫他:“可不要是滑胎的,我可告訴你,那老太婆和那敲木魚的,如今四只眼睛都瞅著我這塊肚子,你們要是敢害我兒,那就是拿繩子勒老太婆的脖子,催她死……”一邊說笑著,一邊咕嚕嚕地喝了下去。……?……唔……“啊——??!”死寂的破落的梅家老宅,半刻鐘后忽然傳來一聲凄厲的拉長的尖聲嘶叫,像飲恨百年的厲鬼上人間索魂,生生把活人的性命撕扯成一縷一縷,魂飛魄散,地獄無門。老太太正蜷著三寸金蓮坐在八仙椅上抽煙,聞言嚇得手一抖,差點半空跌下來,吼一聲:“這又唱的哪一出!哪個討死的賤蛾子上吊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