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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大丫頭惶惶然站在垂花門前,一時見了莊姜,臉上微微顯出喜色,道:“大小姐可來了,老太太正等?!?/br>莊姜點了點頭,走進了正房,見莊母頭發散亂,臉色蠟黃,仿佛一下老了二十歲,正坐在椅子上發呆,見莊姜來了,方轉了轉眼珠,緩緩道:“大丫頭——”聲音干澀,嘶啞,帶著老年人特有的暮氣沉積。“祖母——”莊姜上前握住莊母的手,剛要說話,突然反手被莊母握住道:“大丫頭,這一家子,我只跟你說?!闭f著,頓了頓,枯干的眼神里突然有了神采,道:“你祖父臨去之前,曾有秘囑,他說……他說……若有那么一日,皇家要滅了我們族……”說著,站起身來,拉著莊姜的手,拐進平日最常駐的那個抱廈,細細瞧了瞧無人,掀開那抱廈的炕幾,扳動著那機關向左扭了三下,又向右扭五下,只聽“格拉格拉”聲響,炕幾分成兩半,露出一個圓圓的大洞。莊母指了指炕幾邊的燭臺,莊姜會意,點燃香燭,隨著莊母一步步走下那黑洞的階梯,見下面通向一個長長的甬道,在甬道的洞口,有個案臺,上面擱著一個玉簡,莊姜拿起那玉簡,用袖子擦了擦塵土,見上面寫著“余為此逆天大事,成則常隨江山永固,敗則全族傾覆,若此之時,只愿天憐,留莊氏一脈,余眾則須隨君愿死皇恩,以全莊家百年望族之名,切記,切記?!?/br>莊姜與祖母對望一眼,便低下頭,長久的靜默里,莊母突然開口道:“大丫頭,不是我偏心,你祖既如此說,每房里都要留人的……老二只有一幼子,只得老二媳婦帶著,大房里,云兒還小,你帶他走?!?/br>“祖母——”莊姜噗通跪下,道:“祖母,這等時刻,我如何走得?讓母親帶著云兒走?!?/br>燭光忽然暗了下來,人影綽綽里,是老太太俯下的身影,意味深長而一字一句道:“你母柔弱,連自己也養不活,你想讓云兒日后流浪街頭,為乞為丐不成?莊姜,有時候光有孝心是不夠的!”語氣里含著凌厲的痛惜。“不是,”莊姜拼命搖頭道:“祖母,讓二娘帶著夢兒、母親和云兒一起走,二娘性子爽利堅強,只有帶足銀子,必是……”“不行”莊母打斷了莊姜的話,重重道“這個家以后若是還能活,你就不能死,姜兒,這后輩里除了你,還有誰能撐得???”莊姜此時只抱著祖母的腿,把頭埋在那衣裙里,看不見的濕潤漸漸染了莊母那吉祥如意的壽字符金鑲邊,許久,方緩緩道:“老太太為什么不走?”語氣里少了方才的激動,帶著平復了鎮靜與坦然。燭光忽地一聲滅了下去,黑暗里傳來莊母的嗤笑道:“我?我如何走得?”“是啊,祖母”莊姜慢慢站起來,黑暗里瞧不清她的面容,卻聽見她清晰鎮定的聲音道:“祖母,我是圣上那邊掛了單的,莊家的名聲,同樣需要我莊姜的血做祭奠……”語氣里含著決然與悲壯,卻透出一絲微微的如釋重負。“姜兒你……”饒是莊母性子剛毅,此時亦淚流滿面……入夜,莊姜帶著四個丫頭到了霜離院,母親正抱著莊云垂淚,見到莊姜,道了聲:“姜兒”已然泣不成聲。莊姜拍了拍母親的肩頭,看向幼弟,她大婚之時正是其舉業之時,因此不肯打擾其學,如今聽說出了大事,剛剛趕回,童子年紀小小,卻心思沉穩,拉著jiejie到了里間,悄聲問:“姐,到底出了什么事?jiejie不是大婚的,恁地會這樣?娘總是哭……“莊姜慈愛地撫摸著弟弟的臉,額頭、鼻子、嘴巴、臉頰,要知自此一別,生死兩茫,這樣可愛的童子,這樣親愛的小弟……硬生生先把淚水逼回,鄭重低聲道:“莊云,跪下!“莊云莫名,但一向視姐如母,便依言跪了下去,見莊姜一字一句對他起誓:“祖宗在上,莊家嫡長女代為傳命,莊云離開這里之后,便是莊家血脈之續,此后改名換姓,絕不可輕易舍生送命,否則便為莊家不肖子孫。以后好好照顧娘親,認真讀書,光宗耀祖……““不!“莊云站了起來,緊緊攥住jiejie的手:“姐,要死一起死,一家子死在一起!““胡言!“莊姜輕聲怒斥,緩了緩語氣,雙手扶住童子的肩頭,盯著那清亮純真的眼眸:“莊云可記得上那趙氏孤兒?“莊云遲疑地點了點頭。“程嬰謂公孫杵臼曰:“今一索不得,后必且復索之,奈何?“,莊姜緩緩問:“下面公孫杵臼又怎生說的?“立孤與死孰難?“曰:“死易,立孤難耳?!霸唬骸摆w氏先君遇子厚,子強為其難者,吾為其易者,請先死?!巴右蛔忠痪湔b出,已然間,淚流滿面。“聽著!莊云,我選易,你選難,這擔子,你擔不擔?“莊姜死命咬住嘴唇,長長的指甲幾乎撕裂綢緞陷入rou中:“吾為其易者,請先死!“……沉靜漆黑的夜里,晦暗不明的光亮中,jiejie那清亮的聲音低低響起,脆如珠玉落盤,卻毅如鐘磬鼓鳴,一下下敲擊這童子那稚嫩如初的心,成長的撕裂,就這樣瞬息而至,童子必須長大,長到到可以直面那鮮血淋漓的人生,那無從逃避的重負“姐,我擔!“,許久許久,稚稚童音,擲地有聲。莊姜松了口氣,拍拍弟弟的頭,欣慰道:“好孩子……“怕母親看到她不走的破綻,不敢讓晶瑩滾出眼眶,只咕嚕嚕在眼里拼命打轉,轉來轉去強行咽下,口里已然不知所云,只一味道:“好孩子……好孩子……“姐弟攜手從里間出來,莊姜見母親嬌弱的身姿正在燈下顫抖搖曳,靜玉的臉上帶著奇怪的神氣,一如往日魂不守舍,也不疑其他,只如常笑道:“娘,老太太說,分兩批走,你跟云兒是第一批,我跟老太太押后?!?/br>“為什么?“楚氏娥眉輕皺,拉著莊姜的手,道:“姜兒你……”時辰有限,莊姜用力抱了抱母親,道:“娘先別問了,到了會跟你說的“,說著,認認真真看著這熟悉了十多年的娘親,她柔弱不堪不似母,時時哭泣需自己保護,可她是自己的娘親,有了她才有了自己,有了現在的莊姜,這個具有守護力量的莊家長女!莊姜把頭靜靜埋入娘親的肩頭,低低囑托:“娘,莊姜不在身邊的時候,好好保護自己……“說著,狠心拉開,俯下身子握住弟弟的小手,冰涼的觸覺里生出幾分不忍,卻聽那童子青嫩卻堅定的聲音:“姐,放心!“一直不哭,卻突然于此時笑著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