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鴨的
趕鴨的
0 曲嫣二十歲了,還在緝一個人。過去幾年鼠貓戲,她思量,拿到那人留待身旁,必要的時候,先砍下他的一雙手。 底下傳來好消息。 1 小主人可歇下了? 進來吧,羅師父。 夜子時將過了,遠遠傳來更夫的鑼聲。 室內火燭皇皇,郡主坐在東窗角下,手里端了本書,后墻掛著鶴頂陌刀,男裝未改。 羅師父,郡主抬了眼,復又目于書頁,緩緩道,明日一早回京都,今夜要您再跑一趟。 羅教躬禮,請小主人吩咐。 今日在江畔,那個趕鴨的 郡主頭項微動,隨著字句輕輕停頓,一雙鳳眼在書字上審著,仿佛深思于其中奧義。 羅教猜道:小主人是說絕后患? 不必,郡主說,你將他帶到此處見我他身邊不是還有個姑娘,勿傷到他們。 是。 2 烏江垂下細雨,長腿的飛鳥越出蘆葦蕩,伴著聲聲長鳴。 兩岸枝草蔓生,開闊地卻有幾戶人家,因著下雨,女人們在家守著貪耍的小孩,更是做飯縫補,男人則撐篙隱在漫漫青葉當中,雨,給他們一貫忙碌的生活平添了不少閑情調調。 一群江鴨上岸,搖著兩股,圍成團,安安靜靜守雨。 驀地,從旁闖進個人,伸手擒住一只鴨,往其長嘴里硬塞了什么東西。 鴨群嘎嘎叫起來,引得狂狂犬吠。 大黃,叫什么呢? 青羊從茅屋里出來,見自家鴨子正被個帶冠帽的男人趕地四處逃竄,喜雨而來的心情霎時沒了。 喂喂,你趕我鴨子做甚?! 她三兩步奔到彎脖柳樹下,還將發作,那人卻轉過身,把青羊嚇了一跳,只見他白凈的面皮布了大小五六條刀劍口,鮮血淋漓,鼻子都將被削走般。 大大伯,你怎么了? 鴨子帶去,帶去一記花鏢射來,他霎時咽了聲,雙腿向前一跪。 青羊驚惶大叫,四下找人,卻不知何時,三尺寬的泥路上立了好些毛色黑亮駿馬,臀背上還披著黑色的甲,前前后后將來路擋了嚴實。 大黃止吠,縮在茅棚里躲閃目光。 幺叔,幺叔! 青羊沖著冷沉的蘆葦蕩呼喊,江面把她那一聲聲又給蕩回來。 來人都著黑玄甲胄,戴鐵盔,皆跳下馬,前去圍那些鴨子。一輛馬車轱轆轱轆讓上前來。 他們逮住一只鴨就拿匕首劃破鴨肫,翻看兩眼就扔下去殺下一只,顯然在找方才倒下那人遺藏的東西。 江邊其他家戶看了這陣仗,紛紛把門推攏。 青羊又驚又氣,到底年紀小,幺叔又寵她,于是奔到一個擒鴨子的黑甲士身邊,兩手勒住他的腕子,說:放開,放開,還我家鴨子! 甲士抽出腰間佩刀便要砍。 那馬車簾里傳出淡淡的聲音,旁邊長褂男人呵住,住手。 青羊撲在泥里,哇地大哭,旁人并不管她,淚眼朦朧中,見江上一舟,舟上一人,撐篙蕩來。 幺叔! 楊銑從舟頭跳下,伸手護住向他奔來的青羊,聽她哭著說:幺叔,幺叔,他們殺我鴨子! 回屋去。 青羊松了手,發辮一甩:要他們賠! 小院全是江邊的濕泥地,死鴨子橫七豎八扔在院里,血從胸口流出,混著雨水,蜿蜿蜒蜒像黑色的小流。 六七十只鴨,零零星星跑到蒿子叢伏柳地。 大人,等一等,楊銑對大馬上的長褂男人說,我能即刻找到你們要的那只。 長褂男人下意識去看馬車,里頭沒有聲音,男人便說:耽誤時間砍下你的人頭。 十來個黑甲士停了手,雨水噼啪飛進斗笠,順著楊銑的臉流進蓑衣領子。 他到茅棚口拿了一截細竹竿,想是用的久了,削的尖兒變得平鈍毛糙,系著一條細麻繩,繩頭還綁了塊花布。 他圍著門前的泥地轉走一圈,一邊揮舞著手里的竹竿,不時揚出兩聲吆喝,那聲音時而短促,時而綿長,融進江煙雨霧當中。 黑甲士沒有上馬,皆一動不動佇立雨中,身后的黑馬不時打個響鼻,兩孔熱氣裊裊消散。 芷江鴨一搖一擺,麻羽褐斑,鴨頭帶灰,一會兒從四處搖出,又聚到了泥院的彎脖子大柳下。 楊銑也從一片黃菖蒲里走出來,臂彎里圈著一只麻鴨。 馬車旁立著些不全是黑色的馬,馬上的人衣裝各異,長的也不盡相同,有外族人,他們不約而同看向楊銑。 大人。 楊銑單膝跪下,泥水向兩邊濺開。 長褂男人點頭示意,一個黑甲士拿過麻鴨,劃開鴨肫,血滴答滴答落到楊銑膝前。 大人。 江魚秕谷中,赫然一顆朱玄丸子。 雨水漸小,四下起了霧。 楊銑垂著頭,兩手還保持方才半舉的姿態,身形挺綽。 一枚扇柄從馬車簾里探出,扇骨瑩白,下墜著一鏤血珠。 長褂男人下馬,將拭凈的拇指大小的丸子呈上去。 莫師父,依你之見,這就是了么。 那聲音誠明清越,三分陽正,三分輕柔,一分少嘹,又自帶三分威壓,不辨性別,不辨年紀。 與屬下半月前所見絕無二別。 好。那聲音又道,巴岐荷卿死了嗎? 中鏢的男人呈伏跪撲在柳下,冠帽歪倒一旁,周身盡是濕漉漉的死鴨。 他被鏢箭割喉,原該早死了,可不知憑的什么氣力,一雙眼卯力上翻,自找出那丸子后就緊緊張著,越過楊銑的脊背,瞪上高手環伺的馬車。 主人 再活也是受累,送送他吧。 甲士上前,銀刀慢揚,長柳受驚。 扇柄盈盈消隱,車內傳出聲音說:賠些銀錢予這趕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