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悼
夜悼
等阿厘回到周克饉的園子里,又將自己東西全都收拾安置好之后,還沒見他回來。 她推開門,看了看天色,估摸著有亥時了,沒一會,果然聽見遠遠的傳來更夫打更聲:亥時二更,關門關窗,防偷防盜。 她回房披了件外衣,就想去外邊看看情況,周克饉的園子里仆從不多,碰見幾個值夜的小廝,問過之后都說沒見回來呢。 阿厘心下有些擔心,他說會回來給她帶好吃的,如今都是就寢的時間了,該是被什么絆住了,但她還是怕有什么意外,提著燈出了園子,決定去主院看看才放心。 平京位于北方,經過紛亂年代,南人北移,北人南遷,如今大多是南北混居了,是以近年的建筑也傳承下了了不少南邊的特色,侯府六年前大修過,這長廊曲折蜿蜒,便是雜揉進了南邊的意趣。 阿厘七扭八拐地走了有半炷香的時間,夜風刺骨,行至風口處,連燈籠里的燭火都差點被吹滅。 又過了幾折才到一開著的廣亮大門處,門簪紋有牡丹纏枝,底下的門枕石雕著臥獅獸面,便是侯府主院了。 外邊站著兩個小廝看門,見了阿厘均是看了一眼沒做阻攔,若是碰見云箏或者云竹那定是要陪笑臉叫聲jiejie的,云笙慣是個隨和的,倒是不必了。 阿厘進門到了外院,青石板上的積雪已經被下人們鏟得干干凈凈,確保了沒有殘余的雪水凝成冰。因為是過節,干枯的樹枝上還系了彩綢,臨近的燈籠映照之下煞是好看。 遠遠望去,內院里點著燈盞,卻不見什么人影,阿厘逮到個廊下站著的外院丫鬟,跟她打聽:公子可出來了? 那丫鬟與阿厘熟識,見她如此問奇道:云笙姐不知道?主子們剛用完膳就一齊出門了。 貪黑出門?阿厘蹙起眉。 我聽見個話音兒,好像是伯府那邊的表公子.歿了。那丫鬟見她奇怪,便以手做擋,忍不住把偷聽到的事告訴了她。 秦衡歿了! 阿厘驚呆了,秦衡此人雖然尋花問柳游手好閑,可自小畏懼著將軍父親從沒闖出過大的亂子,身子也強健,再說以忠武伯的強勢,雖說如今不比以往,卻可也不能有人敢傷了秦衡,只能是出了什么意外。 表公子可是伯府獨子,若真的出事了,忠武伯夫妻恐怕是接受不能了。 周克饉同秦昇自小一起玩,恐怕也是極難受的。 阿厘跟小丫鬟道過謝,獨自提著燈籠往回走,夜里靜謐非常,天上星子暗淡無光,她腦海里出現秦昇的面龐,不由得感到惋惜,含著金湯勺降生的公子居然沒了,他還沒及冠呢,真是世事無常。 沿著太平街東邊三里,忠武伯爵府燈火通明,小廝丫鬟無一敢睡,正堂對側的院子中預備了一口黑棺,幾個婆子則在繡房焦頭爛額地扯白色麻布扎白燈籠。 秦衡躺在房內的床上,腦袋和四肢全都包扎著,面如金紙,半閉著眼,被大夫用湯藥吊著,不肯咽最后一口氣。 秦昇臉色灰敗,幾乎是靠在八仙桌上才支撐住身體,伯府夫人早就沒了儀態,跪癱在床榻邊,拉著自己兒子冰涼的手慟哭不止。 周瑾安和秦玉環坐在旁邊,想勸慰他們卻是無從下口。 沒一會門口傳來一陣動靜,秦玉環移步過去,就見外邊周克饉提著一年輕男子的衣領翻身下了馬,疾步拽著他進了屋,完全忽視了秦玉環。 周克饉到了內室把這男子往地上一貫,怒罵道:你給我說清楚,秦衡他到底是怎么摔下馬的! 那男子哀叫一聲:就是我白日說的那樣??! 說罷又手腳并用地爬到秦昇腳邊,乞求道:世伯,小衡如此我們也很是痛心,我爹已經命人去老家找神醫去了,可他出事兒確實跟我無關??!他正要就寢就被周克饉擄上馬了到這來了,家丁認得周克饉只以為他們是有約出去玩了,也不知多久能找來。 放屁!秦衡自幼騎射,怎可能跑個圈就能摔下馬,而你們又為什么急忙將馬宰了不給人驗尸!周克饉雙眼通紅,一腳踢在那紈绔的胸膛上,周瑾安也不清楚這是哪家公子,想攔著點又作罷了。 饉兒。秦昇抬叫住了他,他抬起頭,一張臉瞬間蒼老了十年,他緩慢地地道:跟衡兒見最后一面去吧,好好同他說說話,他便可以安息了。說罷便抹了把臉,頹然地閉上了眼。 周克饉手腳僵立來到了秦衡床前,看著他的慘狀,心頭有如盤石,難受極了,躺在這的可是他自小玩到大的兄弟??! 大夫拔了扎在秦衡脖間的三只銀針,他便吐出一小泡血,清醒了幾分。 秦昇死死的盯著周克饉,費力地要抬起一只手,被周克饉立刻握住,便松了力道,張了張嘴,想說話。 可他的肺部被馬踩了一腳,擠得變了形,嘴里發出的聲音伴著嗬嗬的雜音,叫人分辨不出來。 周克饉緊握住他的手,俯下身耳朵貼近他:哥你別著急,阿饉聽著呢。 秦衡氣若游絲,來回試了許久他才聽清。 他說:我疼。 竟是我疼。 這話秦衡小時候經常說,幼年時他被平京的公子哥們欺負了,就會去找周克饉搬救兵,他雖年長,卻一直是周克饉在保護他,每次都是周克饉給他撐腰打回來。 周克饉當即心頭大慟,淚流滿面,死死攥住秦衡的手:我給你報仇,我給你報仇,你堅持住,看阿饉給你報仇! 秦衡已然什么都聽不進去了,斷斷續續地喃喃著疼 又吐了兩口血沫就斷了氣。 伯府夫人當即暈死了過去,忠武伯噴出一口血來,身子也垮了下去,周瑾安和秦玉環趕忙跑過去各扶一個,滿屋子仆人小聲的開始哭起來,一時間混亂極了。 周克饉握著秦衡冰涼似鐵的手抵在額上,一時之間接受不了。 秦衡竟然沒了,秦衡居然沒了,昨日碰見才跟他說了有家新開的酒樓鮮美要一起去吃的秦衡沒了。 等耳邊響起漫天的哭聲,他才有了些許實感,已然淚如雨下。 今則欲言,憐爾孤魂,恨命歧偏,雪夜為祭,紅燈換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