櫨林
櫨林
周克饉這般明目張膽使喚她,下人堆里的風言風語甚囂塵上。 阿厘解釋過幾次,可想而知地被忽略了,她盤算著,等過幾個月二公子回到山上去,大概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這日,夫人梳著頭,她立在一側端著首飾托匣,上面擺了一整面珠翠堂皇。 夫人任貼身丫鬟云箏妝點,眼波流轉,停在她身上。 聽聞這陣子你總去饉兒那兒? 這輕飄飄的一句直叫阿厘僵了身子,要不是端著首飾就要下跪了。 連忙垂首:回夫人的話,二公子有時會吩咐奴婢。 他這三年山上待得,是養的隨心所欲了些。夫人接過云箏遞來的翠玉耳墜子在 鬢間比了比,不太有眼緣,又換了只紅珊瑚的。 阿厘拿不準她的意思,只低著頭,怕她懲戒自己,心臟怦怦地跳。 又選了相配的瑪瑙項鏈,夫人側首沖云竹看了一眼,云竹便過來接住了阿厘手中的托匣。 來我跟前。夫人好整以暇,手肘支著妝臺吩咐她。 等在她面前站定,夫人緊接著又吩咐道:抬起頭來。 看了好一會,夫人才笑盈盈地開口:你是馮嬤嬤的閨女,知根知底的,叫我看看緊張個什么? 又道:下次他再叫你做什么,你只管去就是了,有我做主,沒人敢怪你什么。 說罷便讓她下去了。 阿厘實在摸不準夫人的意思,翻來覆去揣度了半晌,結合那句知根知底和沒人敢怪你什么,咂摸幾遍,得出結論,大概夫人是要給她撐腰吧,讓她別管閑話,安心兩頭干活?遂踏下心來了。 周克饉年少頑劣,文又不成,侯爺便將他送上赫蓮山拜師學武,如今已有三個年頭了,學有小成就準許回家探親,年后過了十五又得回山,是以,在家這段時日侯府上下對他是一水的捧著。 過了很久他都沒再差人叫她過去,阿厘聽聞他這陣子同伙伴騎馬遨游、梨園聽曲、登山打獵好不逍遙,想來早就忘了她了,松口氣的同時難免有些失落,這樣俊美的公子哥,如果不折騰自己,她是極樂意親近的。 后來再碰見是在府后的林子中,阿厘去給夫人閑來栽種的果樹澆水,秋風漸起時,葉子撲簌作響,周克饉就坐在高大的紅櫨樹上啃蘋果,樹下阿義端著個果盤里面都是他吐的果皮。 阿厘望過去,他正巧望過來。 火紅的葉子簇擁著他,金色的夕陽映在他臉上,為他鋪開神光,看不清他什么表情,只能瞧見那雙翻飛的鳳眼,彎了幾許。 話本里的林間精怪,大抵如此了,阿厘想。 你傻愣在那兒做什么!他輕巧跳下來,隨手把吃一半的果子扔到阿義的盤子里,走近她揚了揚下巴。 澆水。她忘了敬語,木楞楞地吐出兩個字。 他彎腰搶過她手里空空的木桶甩了兩圈:都沒水了你愣著干嘛? 見她不說話,周克饉了然道:原是在偷懶。 阿厘聞言急了,忙反駁他:奴婢沒偷懶,這果樹本就每日澆一桶便好的。 行吧。他掂了掂桶的重量,沒話找話道:看不出來嘛,你這單薄的身板能拿得動滿水的桶。 習慣便好了。阿厘無意識地搓了搓指尖,前陣子那種別扭之感又回來了。 二公子千金貴體,將水桶給奴婢吧。 我不給。他又露出慣有的那種壞笑。 阿厘最是拿他沒轍,被旁人瞧見又得說閑話,急的脖子都紅了。 這桶還需得刷洗呢,公子體諒一下奴婢吧。 她體格嬌小,肢體情態又有點畏畏縮縮,看在周克饉眼里,倒像是一只小耗子。 他有點鄙夷,還有點想再逗逗她。 一旁的阿義看見自家公子臉上的興味,只覺得還沒過冬呢春天卻先來了,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 周克饉眼風掃過去皺起眉頭:你怎的了? 昨晚有點著涼。 那你站遠一點。是明晃晃的嫌棄。 被阿義這一打岔,周克饉倒想起來不對了:這粗活怎么讓你來做?她可是母親房里的人。 這話問的,阿厘不可能說是被排擠時期對其他丫鬟獻的殷勤,只道:這株梨樹是夫人的心愛之物,旁人伺候不放心。 話音未落又催了一句:天色不早了,公子把桶還給奴婢吧。 急什么,我這跟你說幾句話。他又蹙起眉。 阿厘無法,只得唯唯諾諾地點頭稱是。 可周克饉又不知道問什么了,視線落在她的發際線上,那有小塊隱隱約約的疤,現下光線不好,看的不甚清楚。 以前也欺負過她,小時候拽她的辮子打個死結,讓她跪著當足凳,苦哈哈的藥逼著她替自己喝··· 這么多年來樁樁種種,從沒像這次這樣在意過。 侯府這么大,為什么可著她一個欺負呢? 因為她軟弱,從不與旁人說? 因為她皮實,每次都好端端的站回來? 因為她沒心沒肺,當時他和母親被接回侯府,整一大家子上下均心疼大哥,沒一個瞧得上他們母子,她卻湊到自己跟前來,給他一串糖葫蘆。 她一個低賤的臭丫鬟居然敢可憐他,當然要給她點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