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398
疲憊的靈魂和傷痕累累的身體尋求原諒和接納,就能如愿的。江燁嘴唇抖索,“囡囡,爹沒有那個意思……爹不指望你幫扶江家什么。爹只想盡量補償,只希望你別就這么走了,一輩子再也見不著。這個家你不要也罷,可我這個爹爹……你也是再不打算認了么?”江采衣淡淡一笑,“爵爺,你說的這是什么話?自古講究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既然嫁給了皇上,就是沉家的媳婦。和江家,和你,自然沒有什么關系了。在家從父,出嫁從夫,我身為天下女子表率,必然要以夫為尊的?!?/br>江燁聽著,心仿佛風雪中的火焰,一點一點被冷水澆滅。他咬著牙,下顎繃出尖銳的弧線,許久才漸漸忍下,松開了抓握江采衣的手。“娘娘的意思……臣明白了?!?/br>江采衣并沒有因為他語調中的凄愴而有所觸動,她下了祠堂的臺階,回過頭來盯著江燁,眼角眉梢冷不丁透出一絲清晰惡意。“爵爺,”江采衣的聲音在雪夜里有絲模糊,江燁聽在耳中,卻只覺得轟鳴陣陣,“宋依顏還在柴房里關著,爵爺若是心里記掛,就去看看她吧。聽說宋依顏落胎后一直怨氣沖天,直罵本宮克撞死了自己的親弟弟?!?/br>江采衣撇嘴笑笑,手指略過鬢邊冰冷的六棱形雪花,“真是笑話,本宮哪里來的親弟弟?早在娘親死去的那一年,本宮就在爵爺你常喝的茶葉里面下了絕子藥。你這輩子別說兒子,連女兒都別想再生一個!”江燁如同被人狠狠揍了一拳,臉色刷白,“你說什么?”江采衣歪著頭,“我只是好心提醒爵爺,你既然無法生育,宋依顏又怎么會有孕?她懷的是誰的兒子?爵爺,你與其在這里傷心,不如好好問一問宋依顏那孩子的來歷吧!光顧著心疼男嗣,焉知頭頂的綠帽子有沒有壘了三層高呢?”江燁刷白著臉,胸口劇痛,像是什么刀斧從心臟里頭狠狠劈了一道血口出來。他一個脫力跌坐在祠堂的臺階上,愣愣的看著江采衣毫不留情轉過身去,漸漸走遠。江采衣……她的報復來的如此晚,如此狠,她用一把磨礪已久的鋒刃狠狠捅進他的心臟,狠狠絞碎他的靈魂。江采衣不愧是皇帝身邊的人,她隱忍了無數時光,含恨了無數歲月,只為了今晚這狠狠的一刀!他的女兒,居然如此恨他!祠堂檐角的鈴鐺清脆碰撞,臺階上獨剩一盆快要燒盡的炭火和測測然的江燁。身后,江燁的目光不知道是怎樣的,可是江采衣已經渾然不在意了。宋依顏根本不是沐陽城太守的千金,她殺了真正的太守千金,殺了鶯兒全家,干盡毫無人性的血腥事,江燁對這些還一無所知。而這些事不應該由她來說,那是鶯兒的權利,那是鶯兒的仇恨。往后江燁還會經歷更多的打擊、更深的痛悔??墒?,這個曾經被她叫做父親的男人,他的悲喜,他的命運,早已經和她無關了。一別兩寬,再不交集。……角聲寒,夜闌珊,沉沉更鼓寂,漸漸人聲絕。江采衣決定再沿著松林拐角走一遍。她數著腳下淺淺的腳印,一步一步踏著積雪。拐過這個轉角,就是一條黑幽幽的小道,陪著她的只有清冷的月光和紛飛的大雪。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江采衣深一腳淺一腳的走,雪越下越大,似乎要蒙住了天,積雪已經堆到了腳踝,讓她走的分外艱難。這種轉角,她大概是最后一遍走了。很久以前,拐角處就再也沒有等待她的人,雖然她已經很習慣了,可是每走一步,她依然想哭。繞過松林拐角,前方一線渺渺燈光驟然亮起,江采衣意外的抬眼望去,愣在了原地。小道的盡頭是江府偏僻的竹門,只有十尺來寬,此刻大大敞開,露出門口一株雪瀝瀝的冬棗樹。有人挑了一盞燈籠,撥弄出暖白色的火光,樹下栓了一匹駿馬,嘶鳴著踢踏開樹下的雪。靜夜沉沉,燈火靄靄,冷浸溶溶月。大雪簌簌下,冬棗樹下站著一個挺拔人影,深濃蜿蜒的紅色長袍曳地,艷而烈,似是皚皚雪中驟然生出的厲色牡丹。江采衣僵在拐角處,淚水一下子迷蒙了雙眼。臘八前的黑夜,大雪滿帝都。積雪在房檐瓦上堆了有三尺厚,遠處黑云遮月,一望而去凈是水墨般的陰淡色彩。唯獨這課棗樹下,一盞暖白的燈,一襲艷紅的衣,忽而填滿了天地間所有的明艷。他怎么會來?在這個時候,這個地點?天子大婚,萬國來朝,宮里正是使臣汲汲,宴飲如流的時候。他卻仿佛每個少女春閨中最美的一個夢,出現在拐角的盡頭,把她的世界渲染成一片溫暖斑斕。“皇上……”站在松林的陰影中,江采衣輕輕哽咽了一聲。興許是離得太遠,沉絡并沒有聽見她的聲音。一旁的周福全遞上黑狐大氅,皇帝接過手來披在肩上。雪下得太大了,不一會兒就落滿了他的肩膀,燈火溫柔的把他長長的睫毛染成金色,勾著一線嫵媚的弧度。“皇上,奴才給您掌著燈,”周福全輕聲念,“這個時辰,娘娘指不定已經睡了?!?/br>皇帝淡淡的,“如果睡了,就看一眼再回去?!?/br>江采衣站在原地,輕輕的顫抖,牙齒緊緊咬住了下唇。旁邊的松樹在風中顫了一顫,抖落幾縷雪珠,掉在她的頸子上,卻一點也不冷。終于,終于。時隔了這么多年,在拐角的盡頭,終于又出現一個人在等待她。耐心又溫柔,挺拔又溫暖,填滿了她心里空落落的角落,讓她不必再在泥濘的黑暗里孤獨跋涉。她的心里一直筑著墳,埋著骨,伶伶孤立著一座陰暗的拐角。拐角盡處是濕冷、風雪和孤單,她每每想起,總是凍得尸骨無雙。可是今晚,她出嫁的前一晚,這處心靈的拐角驟然亮起了柔和的白色燈火,燈下一人眉目如畫,連綿春山,擋著風雪,對她徐徐微笑。那是她的夫君,在這樣一個連綿的雪夜,驟然出現在她最想哭的時候。江采衣抬腳跑去,在腳下濺起飛沫一樣小小的雪珠。她向他奔去,她清晰地聽到了心里那座冰冷拐角崩落的聲響。墳墓塌了,枯骨散了,只剩下這一盞暖暖的白色燈火,那一個燈火下的人。心里的冷硬仿佛遇到陽光的春雪一樣化掉了,她能感覺到自己淚珠滿溢出來的熱度,甜的,燙的,灼灼的溫度一直化到心里,撐開一片春暖花開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