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1)
一(1)
民國十三年,春。 段迢放了學回到家,手里還拿了只蜻蜓風箏,蜻蜓剛在樹干上給勾住了,段迢使了蠻力將它拽下來,結果蜻蜓的左翅膀便被折斷了根骨架。 段迢一直低頭瞧著手里那只風箏,直到進了正廳,才看到廳里站著個身形欣長的青年。 那青年原本是背對著她的,聽到身后動靜便轉過身來,青年五官硬朗,笑起來卻又分明是舒服的模樣。 青年笑著和她打招呼,段小姐。 段迢眼里卻起了警惕之意,她沒好氣,你是誰? 青年正要答,段白銳便大踏步地走進來,他微微蹙起眉,話里卻沒有多少責備之意,阿迢,這是爹特地給你請來的師傅,往后就讓他跟著你吧。 跟著我?為什么?憑什么?段迢不樂意了,咄咄逼人起來。 段白銳在外人面前失了面子,只好掩飾性地咳嗽兩聲,他壓低了聲音,在女兒耳側打著商量,丫頭,這是亂世,爹就算有千軍萬馬,也怕護不住你啊,這個林暮是你林叔的遠方阿侄,身手還算可以,有他在,爹也能放些心。 段迢越聽到后面,兩根彎彎細眉擰得越緊,她上下打量了那青年一番,直瞧得那青年唇畔的笑逐漸僵硬了起來,段迢打量完他之后,卻還是從嘴里蹦出三個字來,不需要。 說完就要往里走,誰知那青年卻忽然伸手捏起那只蜻蜓的翅膀,淡淡道,斷了。 段迢來了氣,索性把那風箏扔給他,她裝作成熟大人的樣子挑眉道,怎么,你能修? 青年看著那只風箏沒說話,段迢懶得再理他,顧自己回房去了,她走的步子不算快,便聽到段白銳和那人說,我這丫頭,脾氣差得很。 話是這么說,但語氣卻還是驕傲的,也是,段督軍的女兒,也配得上這份驕傲。 林暮說了些什么,段迢走遠了,便也就聽不到了。 咔陳青山喊了停,意味著這場戲也就完成了。 顧昭從雕梁畫棟的里廳重新走出來,她扎著兩只烏黑油亮的麻花辮,不同于圈子鋪天蓋地的錐子臉,顧昭是長著一張柔弱的幼態臉的,烏黑眸子卻像兩顆黑葡萄一樣嵌在臉上,鼻尖一顆小痣像是整張臉的點綴,又像是整張臉的點睛,有種少女般的風情。 她走出來的時候,不期然和飾演林暮的男演員撞上,男演員穿著戲里的淺色長衫,襯得他身量修長,導演喊停后,他也還沒把手里的風箏放下,那只淺綠色的蜻蜓懶懶地掛在他的手上,像依著一截枝干,他讓顧昭有種這場戲還沒有結束的錯覺,甚至就連他的神色,都是淡如水墨的一幅畫,就好像剛才笑意吟吟地喚段小姐的那人不是他一樣。 兩人目光在半空中撞上,停頓了一剎那,便都不約而同地錯開了去,顧昭走過他身側,嗅到了他身上那種若有似無的男士淡香,是柑橘中混雜的雪松味道,香奈兒的蔚藍,若有似無地鉆進她的鼻子里,她有些恍然,腳步卻沒有半分松懈,直到回到自己的休息室,她才放任自己從那股味道里一頭扎進去,她在那堆味道里進進出出的,戲里那副張揚跋扈的眉眼卻都在這味道中沉淀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