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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想到了另件事。另件叫自己一直蒙冤的事。“你……從前護國寺的那把火,也是你放的?”她問道。“是?!贝渎N坦然應了下來,“是我放的!二爺那樣好的一個人,那個不要臉的女人,她身在福中不知福,不想著替二爺好好守護著香火,竟然要歸宗另嫁!所以我趁夜半時分放火燒她!”她咬牙切齒,“她命大,讓她逃脫了!不但逃脫,后來還回來,恬不知恥地當了徐家的大奶奶!太太,我知道你恨她。我也一樣!倘若不是后來有了蟲哥兒,我為了蟲哥兒著想,我早就再想法子讓她死了……她讓二爺蒙羞至此。昨晚我本來想連她那院一道燒的,全都燒死了才干凈。不想被四姑娘撞到了……”廖氏素來是個狠厲的人,但是現在,面對著翠翹,后背竟然也一陣陣地發冷,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了。“太太,我曉得我是活不成了。等我死了,求太太讓我葬在二爺的下頭。只要下頭就好,我就心滿意足了……”翠翹忽然哽咽,朝著廖氏再次磕頭,起身后,猛地朝前頭的一根柱子當頭撞了過去,砰一聲響,頓時腦漿迸濺,倒地而亡。廖氏盯著倒在自己面前還在痙攣掙扎的翠翹,目中閃過一絲厭惡,又一絲茫然。兩行眼淚沿著她的面頰慢慢滾落。她口中喃喃地道:“是我錯了,是我錯了嗎……”~~徐家國太老夫人的喪事剛過,緊接著便是魏國公徐耀祖的噩耗。據說這場幾乎燒了半個魏國公府的大火,竟是守夜人不小心打翻燭臺引燃的,如此便斷送了魏國公的性命,全城為之震驚?;屎笈c太子聞訊,亦是悲慟不已,具冊追憶魏國公生平,彰其功勛,追謚“襄毅”二字,準徐若麟再告喪假,并從皇家內庫撥銀,以資助屋宇修繕。初念感覺得出來,公公的意外離世,不僅對廖氏是個巨大打擊,她一反常態,不言不語,甚至連徐邦瑞和蟲哥兒的消息似乎都不大掛懷了,對于丈夫徐若麟,也是個不小的影響?;杼彀档貨]日沒夜的忙碌,短短數月內第二次出殯歸來,當一切都歸于沉寂之后,這一夜,夜半醒來的時候,她的手無意觸摸到他的臉龐,觸手一片冰涼濕滑,這才驚覺身畔的他竟在黑暗中默默流淚。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他流淚。他竟然也會流淚。她抱住了他,讓他埋首于自己溫暖而柔軟的懷里。“你只是太累了。什么都別想了,好好睡一覺吧?!?/br>她溫柔地對他說話,親了下他的唇,像從前每一次他哄自己那樣地哄著他。他默默地反抱住了她,將她摟在自己的臂膀之中。漸漸地,她聽到了他均勻的呼吸之聲,知道他真的已經睡了過去。初秋的夜,是這樣的靜謐。她靠他靠得更近些,然后也閉上了眼,心里一片安寧。~~皇帝這些日子以來,一直仍都在養安殿息養著。自然,這不是他自己的命令,而是皇后的安排——和一個月前忽然發病后的情況一樣。他現在仍是什么都不能說,也什么都不能做。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躺在那里,一日重復著一日,看著東方既白,看著日暮黃昏。于院使剛剛離去沒多久。蕭榮正坐在趙琚的病榻之側,用剛在溫水里絞過的面巾替他擦拭著出了汗的手。她的神情專注,動作輕柔而仔細,從手心到手背,甚至連指縫之間也沒有遺漏,一一地擦拭而過。擦完之后,她將被衾拉高與他胸腋齊平,然后將他的雙手輕輕搭了上去。這一雙手,五指張開之時,幾乎是她的手的兩倍大,能輕易將她的手握住。這一雙手,掌心指根之處,結了厚厚的繭,這是經年戎馬練兵留下的磨礪,至今未退。這一雙手,曾經掌握寶刀權杖,吞飲鮮血,駕馭風云。這一雙手,也曾輕慢美人,徜徉于秾軟溫柔之鄉。而今,它卻失去了曾經的力量,如同新生的嬰孩的手,無助地癱在那里,任由旁人的擺布。這一個月來,蕭榮一直這樣細心服侍著自己的丈夫,絲毫不假手于旁人。他的頭發是她替他梳的,一絲不茍,結髻于頭頂,插玉笄固定。他身上的衣服是她親手做的,月白的衣料柔軟貼身,針腳細密而整齊。他的飯食是她喂的,甚至,就連他最私密的排泄凈身之事,她也絲毫沒有嫌棄。太醫叮囑,為防皇帝久臥不動后背生出褥瘡,須得定時將他翻身,她便制定時辰表,以便自己不在之時,宮人可以按時翻動皇帝陛下。皇后照料著皇帝,就如同照料自己的孩子一般,細致而耐心。“娘娘,藥來了?!?/br>一個緋衣宮女端了置在托盤上的藥,到了她身后,輕聲道。蕭榮微微點頭,示意她放在一邊桌上后,與另個宮女一道,合力將趙琚扶坐了起來,往他腰后墊放了靠枕,等他坐穩之后,她端過碗,用調羹舀了藥汁,吹涼之后,喂送到了皇帝的嘴邊。比起一個月前剛剛罹患脫癥之時,趙琚的情況要稍微好了些。他可以緩慢搖動脖頸,或者從喉嚨里發出含含混混的聲音。但是于院使對此,卻絲毫沒有表現出樂觀。私下里,面對皇后的詢問,他曾無奈地搖頭,坦白說這大約就是皇帝陛下所能恢復到的最好程度了。精心照料只求不致惡化。想要痊愈恢復如初,恐怕是不大可能。滿了溫熱藥汁的調羹觸到了趙琚的唇。他卻仍緊緊地閉著嘴,鼓著雙眼瞪視蕭榮。這段時日以來,他的情緒一直就處于這樣的暴怒狀態之中。蕭榮并不在意。仍是耐心地低聲道:“萬歲,吃藥了?!?/br>趙琚僵硬地側過了頭去,面頰碰到調羹,調羹一晃,里頭的藥汁便灑了出來,盡數淋到了他的胸前。月白的衣襟口,立刻濡染點點滴滴的黑色汁痕,于是白的愈發蒼白,黑的愈發刺目。蕭榮凝視他片刻,終于收回了執著調羹的手,將碗放置在一邊,淡淡道:“你們都出去,沒我的話,不必進來?!?/br>宮人們知道皇后在對自己說話,應了聲是,魚貫退了出去。蕭榮取了塊潔白帕子,仔細地擦拭他唇角邊方才濺上的藥汁,低聲道:“萬歲,你不想見到我,對吧?其實,我倒可以猜一下你的心思。先前的你,萬乘之尊,如今的你,卻連動彈一下也成了奢侈的盼望。你覺得自己尊嚴盡失,你無法接受這一切,更不愿意被我看到你這種可憐的茍活樣子。我卻偏偏一直就在你身邊。所以你生氣,你甚至恨我,是不是?”趙琚眼烏珠猛地一動,僵硬地轉回臉盯著她。“萬歲,我知道除了這些,你還掛念著你的朝堂???/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