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搖頭
74 搖頭
醫生已經走了很久,紀丞半身裹著繃帶,他堅持不肯躺下,坐在厲輕的床邊拉著她的手,在黑暗里一直坐,孩子沒有了,他應該高興,但是對著她月光一樣刷白的臉,他半點也興奮不起來。 明天一到,他就要承受她憤恨疏離的眼神。 凌晨的時候,有人悄悄來報:顧焱在聯邦間諜的幫助下逃了。他依舊面無表情,揮揮手,想要和厲輕安靜地待著。 在厲輕醒之前,他主動離開,去了顧珝的病房,醫生焦急地對著光片反復校對,他問,醫生答:伯爵先生大腦受損嚴重,需要需要他戰戰兢兢,聯邦的醫療 紀丞只言不語,緩緩走出病房。 珍珠一大早不見父母,抱著玩具出來找,好不容易找到他,抱住他的腿,紀丞有些木然,想抱起他往回走,奈何身上的傷太重,他只能勉強步行送他回去,安撫他:mama今天不舒服,不她最近身體不太好,我送她去王宮外養身體了,珍珠別擔心。 珍珠表面堅強地答應,等紀丞一找理由離開,他就偷偷躲進衛生間哭,不讓仆人進去。 顧凜同樣一夜未眠,他好不容易能幫到大哥,卻又在昨晚讓顧珝傷成那樣他的眼眶一周薄紅,眼神無光。紀丞走進來,他立刻充滿敵意地瞪著他。 你休息兩天,就做手術吧,她受不了這么大的情緒起伏。 顧凜朝他沖過去揪住他華貴的衣領,瞥見他胸口的白色繃帶,咬牙切齒,我真想殺了你。 紀丞掀起眼皮,同樣的話,送給你。無所謂alpha的憤慨,他表情淡然,不過有個好消息告訴你,顧珝可能真的要記不得她了,大腦損傷嚴重,你以為你打開他的頭皮再縫上,就是給了他自由嗎。 你讓我看看他,我可以治他你他媽放我出去!顧凜喘著粗氣,昨夜的事情已經徹底激起他的全部怒火。 你可以見顧珝,只要記得給她做手術就好。他推開他的手臂,這是你唯一的價值。 于是在他答應給厲輕做手術的第三天,他被人帶到顧珝的病房,他已經清醒過來,可是正如紀丞所說,誰也不記得,只是皺著眉頭,對所有的訪客的到來都表現得相當不耐煩,除了他的母親,有至親血液將他們連結,他不至于不認。 我說了我已經好了,我要出去!顧珝拉扯著額頭的白繃帶,伊莉莎難受地轉過臉去,想阻止,可又害怕說漏了什么,讓他想起那些傷心事,她已經從自己的仆人那里得到了全部的事情真相。作為一個母親,和一國公主,她進退兩難。 顧凜走上前,搭了搭他的肩膀,抿緊嘴唇,他在想要說什么,想了很久,久到顧珝已經相當不耐煩地從他身邊走開,繼續扯自己的繃帶,他才對著他的背影,緩緩道:我是你哥。 他說完便走,因為受不了里面令人窒息的詭異氣氛,他背靠著墻,喘氣,平息。 仆人又帶他到厲輕的房間,是他特別要求要在手術前見她一面。 厲輕憔悴的程度超乎了他的想象,她瘦得像纖弱的海草,面頰蠟黃無光澤,金黃的頭發好像都白了些,整個人縮在被子里,只露出小半張臉,淺色的瞳仁緊張極了,謹小慎微地打量來人。 確定不是紀丞,她才敢繼續維持那個姿勢,而不是直接全部縮到被子里去。 他抬頭對侍者說:我需要單獨跟她說話,你可以站在門口,但是我要到她耳邊說。 厲輕蒙住了頭,枯骨一樣的一雙手死死揪著被子,瑟瑟發抖。侍者做了一個無奈的表情,他們的王妃和王子關系已經完全決裂,她每天對王子避而不見,見了也是驚恐地哭叫,聲嘶力竭,直至疲累暈厥或者王子妥協離開。大概率,這個王妃厲輕當不久了,于是他搖搖頭,惋惜著移步到門口,連連嘆氣,也不關心里面的人和事了。 顧凜在她身旁站著,看著她從發抖到逐漸鎮靜,他沒說話,不想作出任何驚嚇她的姿勢。 他默默等著,時間變得很慢很慢,他偶然瞥見她后頸的玫瑰腺體,有些干癟枯竭了。這樣美麗的omega,已經被折磨到這個地步了。 顧珝死了嗎? 等了好久,她終于說話了,聲音細弱蚊吟。 你希望他死嗎? 厲輕漸漸放下被子,露出空洞的雙眼:不想。至少,他會懂我失去孩子的感受,因為他和我一樣。 顧凜可怕地沉默起來,可怕地不知道該怎么接話。 顧凜,你是來給我做手術的吧。我的醫生就是你吧。 是。 顧凜幾乎按捺不住想要怒吼的沖動,他俯身貼到她耳邊,她防備地后撤身體,他輕說:別害怕我,對我來說,你永遠是我的omega,我有責任照顧你。所以我今天是來問你,你自己的選擇。 厲輕緩緩露出一個苦澀牽強的微笑,原來她還能有選擇。 紀丞要我都忘了。 我只問你怎么想。 我想回海里。我沒有別的念想了顧凜,你問我的,都不是我想要的她哀默般地閉上眼睛,你覺得如果你是我,你會怎么做? 顧凜捏緊手掌,我我會選擇都忘了。 厲輕抬起頭,你打算把你自己也忘了嗎? 顧凜突然抬起身體,目光凝聚,對于你來說,我沒什么可記得的,我作為你,就當然會選擇忘記。 可是你是我的醫生啊。厲輕笑嘆一聲,如果待在這片陸地上就是我的命運,那我想選一個人聽我訴苦 她稍頓,眼珠微轉,淚光瑩瑩,不然,我一個人要怎么活得下去啊。 顧凜的心緊張起來,追問:什么意思? 為了懲罰你,懲罰所有人,我選擇不忘,我要記得你們的壞,但是要假裝忘了,假裝愛你們,離不開你們,不管你們誰把我搶走,我都可以愛他。但我知道,那都不是真的只是我的報復,我唯一能做到的報復 厲輕顧凜震驚地望著她,她的嘴皮在發抖,緊接著說:我知道你們的弱點,其實,你們都講感情的alpha,紀丞更不用說,因為我知道所以我要騙你們,但是你她大喘一口氣,顧凜,你就和我一起保守秘密吧,你傷害過我,這是你 應得的。 厲輕!顧凜抓住她的肩膀,她的表情變得有幾分陌生,你不是這樣的人你做不到這樣,你只會過得很痛苦 是啊,可是我還有你啊,我要把我所有的痛苦都分享給你,讓你治療我。如果你想當我的alpha,就必須要答應我這個要求,不然你碰我,我就去死。 顧凜垂下頭,近乎哀求,別這樣忘了吧,和顧珝一樣,把什么都忘了 你說什么? 他已經失憶了,并不是那個能明白你喪子之痛的人了。 厲輕臉上極端的激動情緒瞬間消失不見,像是失去了所有支撐,眼淚忽然奪眶而出。前所未有的孤獨擊潰了她,她以為至少還有一個人和自己同病相憐,其實世界上只有她一個人在悲傷而已,她哭得無助極了,靠在顧凜的腰間,反反復復詢問為什么她整個人除了悲傷,什么也不剩。 紀丞剛靠門口,看著他們,沒有進去耀武揚威地將顧凜趕走,卻反而像個灰退的敗者,黯然離場。 手術定在第二天早晨,厲輕毫無精神可言,紀丞來陪她,她沒有再躲他,只是輕描淡寫地望著他,接受他的吻。 他趴著吻她干枯的唇,揉撫她毛躁的頭發,眼神溫柔而憂郁:我都幫你記得,我的錯,他們的錯,都讓我來記,所有譴責,都讓我來背,好不好?以后jiejie只做一條快樂的人魚,我們還有珍珠,你一醒來,我就把他抱給你,我會提前提醒你,不讓你不認得我們的孩子,好不好? jiejie你回答我一聲,好不好? 厲輕費力地抬起手臂,手掌搭在他的頭上,卷曲的短發柔軟輕盈,和他少年時候觸感沒有半分分別。 四眼相對,她呼吸輕緩,驟然收回手,偏過頭,小丞要記得,我不想原諒你。 顧凜走吧,要忘,就早點忘了。 她擺手要助手將她推走,手術室的門將她和紀丞隔開,趁著助理不注意,她拉住顧凜的手腕,朝他輕輕地搖頭兩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