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

他不愿回頭，遙遙便走過去，攬了他的肩，磨蹭著他藏著胡渣的臉。

“不是說一輩子么？轉眼就要到頭，你可真是會占便宜?！?/br>
未曾察覺時，眼淚已經落下來，貼著趙四揚的臉，濕漉漉一片。

遙遙變得愛哭，變成易碎的小女人。

但也許，這是她本來面貌。

被逼出來的堅強勇敢，筑一座堅硬城池，城門緊閉，他在城外走過似水流年，她的城門終于洞開。

她又開始恐懼后悔，患得患失。

他開口，滿嘴苦澀，愁腸百轉，苦得要落下淚來，卻只得短短一句“對不住”。

言罷，身心俱疲，仿佛瞬間老去，月光刷白了頭發，黑夜揉皺了皮膚，心跳急速，呼吸艱難，如此這般，也好也好，一夜白頭一同變老，皆是夢中所求。

遙遙說：“我想知道?！?/br>
趙四揚道：“我不能說?！?/br>
遙遙擦干了眼角，拉他起來，笑笑說，“吃飯吧?！?/br>
兩人便在塵埃漫步的牢獄中對酌，遙遙為他斟酒布菜，她第一次做這樣的事情，又賢惠又溫婉，一時仿佛轉換了時空，座下不過升斗小民，夜間妻子為丈夫暖酒添菜，偶爾閑聊幾句，溫馨美滿。

但，一切不過是好像罷了。

趙四揚放了筷子，握著她冰冷的手，蹙眉道：“山西大營，兵士過冬的衣裳里塞的都是草紙。文臣死諫，武將死戰，我身為兵部給事中，責無旁貸?！?/br>
“嗯?！边b遙點了點頭，不肯看他。

“遙遙…………好好活著…………”

遙遙抬起頭，雙眼猩紅，一甩手掙開他，倏地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冷冷睨著他，卻是含了淚，帶了哽咽，“你以為你誰？這又是交代什么？求我幫你處理好身后事么？”

趙四揚卻笑了，漆黑眼眸，如一片溫柔廣袤的水域，靜靜映著她的臉，仿佛此刻凝望，便已涵蓋了荒涼枯槁的一生。

“終我一生，不過是想尋那相伴之人，卻不知一切艱難如斯?！?/br>
他嘆息，悵然呼喚，“遙遙…………”

遙遙揚起手，又頹然放下。

遙遙看著他，狠狠咬著下唇，將蒼白唇瓣硬生生咬出一道血痕。

“我是不是錯了？”

他的心被狠狠一撞，想張開手，擁她入懷，卻只能靜靜看著，一言不發。

沉默，死水一般的沉默。

仿佛無事發生，遙遙躬下身子收拾碗筷，這事她只瞧著丫鬟們做過，自然手拙，趙四揚伸手接過，他粗糙的掌心滑過她細膩的手背，瞬間又離開，滅卻了情緣。

遙遙再不多說一句，轉身，踩著萬年如一的月色離去。

一襲黯然的影，披一身孤寂。

走出天牢，暗夜下，有人苦等。

獨自走近那頎長身影，遙遙沉聲斂容道：“多謝程將君通融?！?/br>
程皓然生得高大挺拔，面目俊秀，因出生名門，自有一股傲然之氣，卓爾不凡。他拱手行禮，道：“臣與趙大人乃舊識，此番相幫，自不在話下?！?/br>
遙遙面上冷然，唇角掛著涼薄笑意，“有人甘愿做你程家的馬前卒，通融一番又如何？”

程皓然仍是恭謙，“四揚兄曾囑咐臣，死后將他葬在隆凈寺后院桃樹林中?！?/br>
心頭仿佛被人狠狠揪上一把，酸疼酸疼，驀地涌來大哭一場的沖動。身子僵直，遙遙卻愈發挺直了背，轉換出一貫的倨傲神色，睨著程皓然，挑眉道：“那又如何？人都死了，讓我守著那一掊土心懷感念？”

程皓然道：“三天前，圣上曾召趙四揚入宮密談?！?/br>
遙遙瞇起眼，皺眉道：“你是何意？”

程皓然答：“公主心下已有計較，又何須臣下言明？圣上要將左家連根拔起，我本只想作壁上觀，但無奈圣上處處相激，只好背水一戰?！?/br>
遙遙已然慍怒，冷笑道：“是嘛？如此一來，程將君好大的委屈，也不怕圣上處理了左丞相，接下來就輪到你么？活該趙四揚那蠢人，做了你們爭權奪利的墊腳石！”

程皓然卻揚聲反問：“當真只是為除去左丞相？”

聞言，遙遙反而欺近了，笑道：“將軍覺得，是為的什么呢？”

程皓然不語，遙遙側跨一步，與他擦肩而過。

“世上自作聰明的人，總是不久于世的，程將君珍重?！?/br>
橫逸…………

多久不曾想過這個名字了呢？

他在逼她，用趙四揚的命，逼她低頭。

遙遙笑，低頭又如何，誰不曾向現實低頭，那胯下之辱，受盡白眼，苦熬死守，若說出來，聽得人雙耳滴油，仍沒說到結局，喂，倒底是大團圓，抑或樓臺會？當中不重要，講長話短說。

誰有耐心聽你訴苦？

第二日陽光明媚，只道小山重疊金明滅，鬢云欲度香腮雪。她描眉花眼，梳頭簪花，換一身鮮嫩嫩緋色紅裝，腰間環佩叮當，腳下蓮花嫵媚。

又喚了左安仁，在她眼角描一朵妖嬈新桃，笑說：“桃花雖盡，仍有人面在?！?/br>
左安仁只愣愣瞧著她，遙遙斜睨他一眼，更是萬種風情，嗔道：“如何？你可是看呆了？”

左安仁放了筆，搖頭說：“你莫要如此鄙賤了自己?！?/br>
“我知道了?！边b遙垂下眼瞼，默默瞧著蔥尖似的手，一會，又喚：“駙馬?！?/br>
“怎么？”

遙遙瞧著他干干凈凈的臉，陡然升起的惋惜又落下去，于是搖頭，起身離開。

睽熙宮就在眼前，遙遙在馬車里微笑，微笑，微笑。

笑靨如花，如花笑靨。

廷杖

遙遙站在紫宸殿外，空寂的庭院，楊柳落花陪襯著她的笑，然而一瞬之間，黯淡而去的神采，卻似一壺梨花春，無知無覺，便灌醉了路人一顆麻木的心。

日頭沉下來，光華流轉，遙遙在殿外一站多時，無人問津。最終一閉眼倒下去，他便出現了，牢牢接著她，手臂環過她的腰，皺眉望著她。

遙遙虛弱地笑了笑，從他懷里起來，低嘆道：“我以為你不會出來?！?/br>
看著她蒼白笑靨，他心上猛地一抽，抓緊了她的腰，沉聲道：“朕一直站在角落里瞧著?！?/br>
遙遙說：“我知道?！?/br>
橫逸扶她進了紫宸殿，“朕等了你這樣久，不過想你多等朕幾個時辰罷了?！?/br>
“我知道?！?/br>
橫逸陡然間笑起來，細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