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無聲處
于無聲處
我說,六年前太興皇帝駕崩的晚上,你哥哥吳子瀾假借你和你娘的名義傳話給五城兵馬司,示意他們趁亂殺掉華仙的長子。 小將軍黢黑的臉上不見半分波瀾:滿口胡言。 是不是胡言使個人去中軍衙門問問不就知道了?劉大人現在高升了吧,升去哪兒了?或者進宮問問你娘,好端端的你那小廝怎么會突然病死。 他的隨身小廝狐假虎威,假傳當時僅是長公主的真定密令前往中軍衙門,誰敢說這事吳子華本人不知情?金燦燦的龍椅擺在那里,一旦除掉威脅最大的朱持暉,他未必完全沒機會。趙婧仍裹在一身被子似的大氅里,恍若未聞般打了個哈欠:要問趕緊問啊,那幫言官盯得好緊,馬上榮王出發去法蘭西,這案子怎樣都要了結了。 吳子華:不必麻煩了,就讓他們集體畏罪自裁吧。 你不怕佢地手中有證據?連錦衣衛都能吃透,五城兵馬司又算得了什么?他們忍了一路,選在此時和盤托出必定有個緣故。 我說,你們其實沒能逮到白魚吧?一進詔獄就會被套上囚服,血啊汗啊混著身上的臟污,衣領早不見了最初的雪白,那囚犯望著他們,滿口血沫,她一向滑不留手,就算是我們也不知道具體行蹤。 吳將軍最后看了他一眼,轉身離去前對趙婧道:徐客洲不是還在京?現成的替罪羊。 那賊人一愣,心知自己是必死的了,卻也不求饒,反倒大笑: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你們只管狗咬狗吧,十八年后我再來看看大明變成了什么模樣! 不是、你的意思是 白休怨后知后覺地升起了一點愧疚之心,他確實有意無意的想要嚇唬她一下,但沒想到對方反應如此之大,大到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料。少年慌手慌腳地試著安撫她:這并不是說他們一定就能改朝換代 我知道!她在腦內飛快地搜索是哪一年誕生的,該死!該死??!多么明顯的事情,普通的農民起義怎么可能有如此頑強的生命力,怎么可能滲透得進國家暴力機關乃至大明宮禁?。?! 你剛才說,這里面少不了西洋人的推波助瀾? 國與國之間的博弈就如海上的冰山,暴露在世人眼中的僅是極小一部分,就像川漢鐵路落成時西藏必定生亂、法蘭西過分強盛的十八世紀末大明暗中推動歐洲各國結成了反法同盟,沒有誰會眼睜睜看著某一個國家持續不斷的做大做強,也許白衣教在最開始時真的僅是白蓮教的殘余舊部聯合集結成的普通造反組織,但隨著抗明倭人的加入、各方勢力的攪動,它逐漸變成了可以點燃整個帝國的星火之源。 白休怨觀察著她的神色,她臉上沒有貴族小姐們遭到冒犯的那種狂妄和惱羞成怒,也不像師父的眼睛,時時燃燒著仇恨的光,她的臉頰漲起潮紅,睫毛閃爍著,與其說是恐懼和憤恨不如說是興奮與震驚。 他們承諾會扶植日本獨立。每每與她說起日本相關的事他都會或多或少地生出一股尷尬感,仿佛他不該告訴她這些,他們只能是彼此敵對的漢人和倭人,西洋人暗中資助了很多物資和錢,直到老皇帝去世前兩邊勉強還算合作愉快,這兩年白衣教不愿再受制于人,手頭也確實不缺錢了提議成立海關的前兩廣總督薛云卓,他也是教中之人。 她注意到他奇怪的口吻,斟酌了一下,斗膽問說:你沒有入教? 他坦然回看著她:因為我不信。 李持盈磕巴了一下,竟然沒有識相的就此打?。耗悴恍刨寥毡灸塥毩?,還是不信天下大同真的會來? 他不是看不出來她其實有點害怕他,有人在場時沒那么明顯,一旦只有他和她兩個,她就笨得不像個能考進濯賢大學堂的早慧少女,總是怯生生的,狗腿又會看人的眼色。白休怨故意慢悠悠地吃了兩塊松子糖,反問道:難道你信?天下大同? 她的家族在大明稱得上顯赫,這樣人家的孩子腦子進了水才琢磨什么天下大同,她最該想的是如何保住家族和自己的榮光。 攢盒兒共十八樣點心,只為過年好看,其實好些她都不愛吃。李九從中挑了一個牛乳花生酥遞過去:這個里面有牛奶,也夠甜,吃這個吧。 說罷壓著嗓子,仿佛自言自語:我信的,我知道那一天早晚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