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宮(上)
入宮(上)
姜紹鈞從御書房里走出來后,揮手將候在暗處的王府暗衛統領袁奇召到近前。 尋個事由,讓秋明良和衛淵脫不開身。 袁奇愕然,第一回在聽聞主子的命令后呆愣住,還未來得及再問上一句,那道明黃色的身影已經下了殿前的漢白玉階梯大步走遠,雖然步履沉穩,卻隱隱透出一股急切。 袁奇無法,硬著頭皮去完成主子的吩咐,一邊暗自嘀咕主子成了攝政王后,命令愈發古怪了。 另一邊,慎行也在為主子的吩咐暗暗叫苦,收到盯梢著姜紹鈞行蹤的人手送回的消息,他立即馬不停蹄地送到了楊巍的案前。 寫了幾個小字的紙條被卷成一個小卷放在竹簡里,修長的手指將它展開,其上的內容十分簡潔。 王出宮,直出城。 他立馬起身,肅著面容讓慎行備馬,翻身就上了馬背往京郊的那處莊子趕。 一路上他壓著心焦風馳電掣地疾馳,視野盡頭那座寧靜簡樸的莊子在他眼中逐漸放大,莊子前豎立著的一隊盔甲嚴整的金吾衛人馬讓他心中一凜。 殿下!來不及從馬背上下來,楊巍沉了嗓音,喝了一聲。 對面是在他的威逼中汗如雨下的莊子管事,姜紹鈞聽聞身后聲響,冷然回頭。 馬上之人一身素凈青衫,身形筆挺,面容俊美端肅。馬蹄行至近前,他不等馬匹停穩,急匆匆踩著馬鐙下馬。落地之后,無論是在金鑾殿還是在御書房都束得一絲不茍的發冠有些歪斜,直直走到他面前。 楊大人不進宮教授陛下學業,反而策馬來此,是為何意?姜紹鈞隱含威壓的冷銳目光定在他面上,如雪山巔峰積年不化的冰層,下顎繃緊。 楊巍默默平息了一下一路顛簸疾馳的紊亂氣息,語氣是公事公辦的嚴肅,殿下,下官有一朝政要事需和您商議。 姜紹鈞盯了他因為策馬疾馳而緩緩浸出細汗的額頭看了片刻,才淡淡轉眸,孤待會再與楊大人商討政事,他重又看向王管事,目色冰寒,此刻,孤要先執行陛下口諭,接王妃進宮覲見陛下。 圍著莊門與莊子侍衛對峙的金吾衛聞聲齊齊上前一步,各個面無表情,甲衣摩擦出聲響陣陣,氣勢如虹。 殿下,徽州遇連綿大雨,長江水位暴漲,彭縣的堤壩最為薄弱,需您拿主意是加固還是泄洪田野? 楊巍仿佛沒看見這些腰間利劍即將出鞘的金吾衛,只身一人踏步向前,攔在莊子門前,自顧道出幾件朝事。 楊大人,孤如今要先處理了孤的家事,再思國事,還請楊大人讓步。姜紹鈞抬眼望向孤身一人勢單力薄地攔在莊門前的楊巍,冷聲道,難道楊大人不光要在政事上嘔心瀝血,還有心分出余力插手皇室私事嗎? 這已是十分嚴厲的指責了,楊巍卻不避不讓,朝他揖禮一道,聲線平直,堅定又沉穩,若釀成洪澇,災害不可小覷,還請殿下盡快定奪! 姜紹鈞的鳳眼中色澤逐漸深沉,匯成一片濃郁的墨黑色,楊巍,孤如今要請王妃進宮面圣,此乃圣意,你這般做派,是要違抗圣意嗎? 楊巍身形巋然不動,眉眼肅穆沉凝,如一座巍峨肅重的山石,靜靜肅立,壁立千仞,只為守護從灰石峭壁間探出的一朵嬌柔嫩蕊。 他這螳臂當車還不退不讓的態度,顯然不是真有緊急政事專程來尋他,必是姜紹鈞想不透她竟還和楊巍有牽扯,鼻息陡然沉重,肺腑間盈滿的鼓脹情緒幾欲爆裂而出,你身為帝師,不思維護陛下威望,竟要置陛下口諭不顧,如何擔得起教誨陛下之責? 他丹鳳眼中凝聚的暗芒洶涌,一句話出口,竟有要不顧先帝遺詔,撤下楊巍太傅之職的意味。 跟在姜紹鈞身后的正平心內焦灼,殿下雖任了攝政王之位,但推翻先帝遺詔就是在挑釁先帝威嚴,不管是朝臣還是皇家宗室都不會輕饒了殿下的! 楊巍在攝政王的威脅下不動如山,寸步不讓,俊美的面容透出堅決之意。 凝滯膠著的氣氛一觸即發,就在二人對立的當口,莊子的木門發出吱呀一聲響,沉厚的門扉被人由內向外緩緩推開。 上回她連面都沒露,遣了個婢女把衛淵喚進去,衛淵出來后就對他拔劍相向。姜紹鈞幽冷的眸光落在逐漸被拉開的門縫上,泛起晦澀的光。 此時正是一日之內最為炎熱的午時,艷陽炙熱,在地上烘烤出白熾耀眼的光,人立在石子路上,蒸騰起來的暑氣宛如化成了實質。 莊門被一點點拉開,門后的人影也在日光下逐漸顯現出來。 身姿纖弱的少女搭著身旁婢女的手,一身清爽的水藍色薄衫衣裙,眉眼平靜溫淡,泠泠投向他,似是酷暑天里一灣清涼甜潤的溪流。 但姜紹鈞周身卻像是被架在烈焰篝火上,明黃的火苗舔舐,炙烤出燎傷般辛辣又強烈的刺痛。 你你懷了身子,為何、為何不告知我?他伸出手想去扶她,手指輕微顫抖,驚訝被后知后覺的狂喜席卷,他的唇邊竟帶了一絲不知所措的喜意,讓這張清冷出塵的面容看起來竟有幾分憨傻。 快去進去歇著他話說到一半,扭頭朝身后的正平吩咐,請御醫診脈! 她避開他攙扶的手,挺著隆起的小腹,朝他恭謹地屈膝福禮,語氣疏離而恭敬,殿下,民女俞氏,奉陛下口諭入宮覲見。 對著她頭頂烏鴉鴉的發髻,姜紹鈞愕然,唇角微微上揚的弧度被一點點凍住,若是早知曉你有孕,我不會讓陛下宣你覲見。他一向不急不緩的語調仿佛被這酷熱的天氣所染,多了急切燥意,我立馬讓正平備好平穩的馬車,你隨我回王府養胎,整個京城最好的御醫和穩婆都會請進府里 殿下。她輕柔的聲音打斷他的話,低垂的臻首一直沒有抬起,只給他留了一段雪白若膩的脖頸探出衣領,再次重復了一遍,民女尊陛下口諭,即刻入宮覲見。 她語畢,扶著婢女的手,再度朝他福身行禮,邁步從他身前經過,走向莊子門外一輛樸實無華的青布馬車。 你在與我置氣?姜紹鈞挺俊的眉峰皺起,側身攔在她身前,望著她的神情復雜,語氣卻放軟了許多,帶了些哄勸的意味,阿,阿黛,我知你誤會我良多,你如今是雙身子的人,莫要不顧自己身子同我置氣,且隨我一同回府罷。 他擋在她面前,攔住了她踏向馬車的路,她終于抬起了眸,用那雙盈了瀲滟波光的含情目望著他。 陛下口諭宣民女覲見,殿下卻百般阻攔拖延,是想違抗圣意?她啟唇,聲音甜濡溫軟,一如她柔聲關懷他時的語調,說出來的話卻冰冷無情。 你懷著身孕,如何還能大暑天進宮奔波勞累!姜紹鈞也被她激起了怒意,氣她為了置氣,任性妄為不顧身子,見她繞過他接著走向馬車,他伸臂想抓住她的手腕。 斜刺里伸出一只勁痩卻有力的手臂,攔住了姜紹鈞的手,是一直沉默不語的楊巍。 她微微側頭,望向姜紹鈞隱怒的面容,嗓音淡淡:殿下身為攝政王,卻置陛下口諭于不顧,將陛下威嚴置于何處? 他方才用來威脅楊巍的話轉眼間就被她打回他身上,他鳳眼中一片暗紅,眼睜睜看著她幾根纖細的手指搭著楊巍的手臂,在楊巍的護送下登上了馬車,他高大的身子晃了晃,足下的泥地陷進去一個深深的印子。 ps. 王管事:我這小破莊子頭一回如此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