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無好宴(一)
宴無好宴(一)
安國公府辦的賞花宴很是盛大,雖然近來有貪墨一案的影響,各家各府都不敢大肆宴飲。不過安國公府乃太后娘家,安國公早在太后還是皇后時,為了避嫌,便已卸下手中實權,做了個清閑的權貴。 安國公府門前車馬絡繹,各家命婦女眷相攜下了馬車,抬頭的時候,瞧見一輛帶著王府徽記的四駟馬車時,不由都有些面色微妙。 當見到撩開車簾,一身藕荷色緞面裙、眉目精致絕色的少女款步走下馬車時,門前眾人的神情愈發微妙,卻無一人上前去與她寒暄。 平日里,青黛作為定王妃,無論是參加宮宴還是在圍場冬狩,總會有身份或高或低的命婦女眷圍在她身邊搭話,如今卻只有安國公府門前迎客的大少夫人打破尷尬的氛圍,將她迎進府里。 青黛也不在意,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她現今雖然還是定王妃,但娘家俞府遭難,深陷貪墨案中前途未卜,旁人持觀望態度不與她結交再正常不過了。 大少夫人將她送到垂花門內便又回轉身去外門迎客了,由垂花門旁守著的一個丫鬟領著她去了一處花廳。 花廳中已有不少女眷三兩落座,花廳一側便是安國公府中的那座聞名京城的花房,花房整體被通透的琉璃所覆,從外能看到里面姹紫嫣紅、花團錦簇,一派春日繁盛之景。 女眷們都坐在一處,輕語曼笑地聊著衣裳首飾,間或在花房中逛一逛賞花嗅香,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樣。青黛獨自坐在一旁,面色平靜,內里卻止不住的心焦,朝著身旁的桃香使了個眼色,見她出了花廳,青黛暗暗攥緊了帕子。 過了約莫一刻鐘的功夫,安國公夫人也來到了花廳,笑意溫和地同女眷們寒暄。安國公夫人是太后的弟媳,約莫四十五歲的年紀,一張銀盤般的圓臉,身著朱褐色杭綢褙子,言談間圓滑得體,頗有些八面玲瓏之感。 即算是如今的青黛被一眾夫人所冷待,作為主家的安國公夫人也未曾冷落她,時不時問她幾句茶點可合胃口、王妃可要去暖房轉轉之類的話。 青黛面帶淺淡笑意,一邊應和著她的話,一邊用余光關注著花廳來路。 在她心中的焦躁快要達到頂峰時,終于看到桃香匆匆進了花廳,站到了她身后,暗中撫了撫她的手臂。 青黛心間一緊,對著安國公夫人道:我且去更衣,失禮了。 說完后,她面色如常地起身,帶著桃香緩步往花廳外去,沿著阡陌小道行至一處無旁人的小徑上,她才敢將面上的緊張之色顯露出來,急切地壓低聲音問道:在哪? 桃香亦是咽了咽唾沫,低聲快速回道:王妃,男賓在北邊溪流處辦曲水流觴之宴,白河已將帕子偷偷給了秋大人。秋大人看了帕子,沒多久便脫身離席了。白河也是俞老太爺手中之人,在安國公府外院領著跑腿的差事。 她不是沒想過挑別的日子單獨將秋明良約出來,但是,她等不及了。青黛抿緊了唇,幽暗細小的希冀升起,握緊了桃香的手,加快了步子,我們快些過去! 主仆二人避著來往仆婦,步伐又急又快,到了安國公府一處僻靜的院子中。青黛閃身進入院子里的一間廂房,桃香把藏在袖袋中的一個布包遞給她,就守在了門外。 青黛解開布包,里面裝著一件月白色的細布袍,和一雙皂靴。沒有猶豫的時間,她立馬將身上的衣裙脫下,套上袍子,換上皂靴,再從隨身帶著的荷包中拿出了一粒藥片,吃了下去。 青黛再次走出廂房門外,桃香見到的便是一位清秀瘦弱的少年郎了。 把換下的衣裙、繡花鞋和首飾塞給桃香,青黛凝聲交代:你且在這等我,我見完他,馬上過來。 桃香抱著布包鄭重點頭,擔憂地望著她瘦削的背影緩步朝院外的那排橘子樹而去。 青黛躲在高大粗壯的樹干后,時不時借著枝葉遮掩張望一番來路的方向,卻始終不見等候之人。 就在她幾乎要放棄,準備回廂房換衣物時,一道朱紫色的身影順著道旁的兩排橘子樹緩緩而來。 秋明良手中緊緊握著一張帕子,帕子中間包著一顆柑橘。帕子是十分普通的錦帕,只在邊緣繡著幾點幽綠的草葉。但秋明良卻一眼就認出來,這是秋漪涵親手替他繡的,后來在馬場上,被他給了少年擦手上沾的馬涎。 秋明良將手中的帕子連同柑橘一同塞進袖口,細長的眉目間神情莫測,走到橘子樹前,略一抬眸。 一身白衣細袍的少年身姿筆挺地立在橘子樹下,一片葉子被風吹落劃過他的面前,正好擋住了他的臉。 綠葉拂過,抬頭望著橘子樹的少年也轉過了臉,肌膚白皙如瓷,輪廓迤邐溫軟,一雙透亮的黑眸依舊如先前那般清澈見底。 苦尋大半年的人就這般驟然出現在眼前,如同繁盛枝葉中誕出的精靈,虛幻如詩畫之中步出,向來心志堅定的秋明良也有一剎恍神。 秋大哥。 少年清越動聽的聲線喚著他熟悉的稱呼,拱手禮行得一絲不茍,明亮的雙眸中坦蕩清亮,好似他不曾消失大半年,也不曾欺騙他分毫。 秋明良神色難辨地盯著他看了半晌,薄唇才動了動。 為何騙我身份?你究竟是誰?他細長的眸子牢牢攫著少年的面容,不放過上面一絲一毫的情緒。 少年愣了愣,唇角溢出一分苦笑,低低道:瞞不過秋大哥,還是被你發現了。 秋明良淺灰色的瞳孔里暗流洶涌,泛著讓人難以捉摸的光,平靜的神色下戾氣暗藏,卻靜待著他解釋。 他也沒讓他失望,少年粉潤的唇蠕了蠕,似是十分難以啟齒,但依舊開了口,我不知生母何在,也不知生父何人。 話一出口,秋明良愕了愕。 自打我有記憶以來,我便生活在青樓里,做著被樓中老鴇使喚的低賤龜奴,迎來送往各色客人。少年眉眼間染上黯淡,發聲也有些艱難,看著他的眸光第一次染上了晦暗澀意,那雙清可見底的眸子中藏著深深的自卑,一開始,我只是覺著好玩,才借用了俞府四少爺的身份。后來,得知大哥身份高貴,我更說不出我低微的出身。 我愧于面對你,最后,甚至不告而別。 Ps. 青黛:不就是編故事嘛,我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