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什么樣的人
二十一、什么樣的人
之后幾天沈念一直呆在學校,她約談了每個沒有離校的學生,挨個詢問了他們的生活和學習狀況。 其實在學校住沈念的作息反而更加規律,每晚十一點半熄燈睡覺,早上七點半去食堂吃早飯,白天在辦公室看書備課,晚上和學生一起到多媒體教室看電影。 被翻得亂七八糟的辦公樓已經找人重新打掃了一遍,老師那里由沈念親自通知,每人發了八百元補償金,好在大家不會把太過貴重的東西留在學校,因此并沒有真的造什么經濟損失。 周五的時候沈念收到來自M國的轉運包裹,整整兩大箱,都是弗蘭克給學校捐贈的外文原版書。 沈念一直很重視學生的世界語學習,她定期會在國際平臺發布廣告,學校每年都有來自世界各地的志愿者來給學生們教授外文。 這一點之前曾遭人詬病,認為她搞特殊化,不服從教育局統一管理。但她對此很堅定,如果將來她的學生有機會前往更廣闊的世界,她希望給他們一把打開世界之門的鑰匙。 周六上午,沈念接到嚴瑾電話,邀她一起去逛街吃飯。 她沒多想就答應了下來。 二人去了云山市市中最繁華的商業街,嚴瑾對那里顯然極為熟悉,一家家店逛過去,手上已是大包小包。 來華國十余年,沈念早就沒有了購買奢侈品的習慣,她今天好像只是充當嚴瑾的服裝顧問,不斷幫她搭配、評價,自己一件衣服一樣首飾也沒買,只在路過一家糖果店時挑了幾大包糖果。 中途買累了,嚴瑾讓司機來拎走了購物袋,兩人就在商場里的露天咖啡廳坐下,隨便點了些點心和飲品。 兩個人一個點了美式,一個點了拿鐵,嚴瑾最后又點了幾樣甜品。 很快服務員就將東西端了過來。 嚴瑾拉過杯子, 閑聊般開口,聽說沈小姐十六歲以前都生活在M國? 沈念點頭,是啊。 為什么會想要來華國?咖啡有點苦,她把奶加進咖啡攪了攪。 廖和平沒有告訴你嗎? 嚴瑾抬頭錯愕地笑了笑,不解地問,他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事實上他從沒有跟我提起過有關你的任何事。 這說辭難以讓沈念信服,雖然他沒有跟你提起,但你卻認得我? 嚴瑾又看了她幾秒,突然就笑出聲,她歪了下頭,將頭發別到耳后,托著腮看她,你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有多出名嗎? 沈念皺眉,我很出名嗎? 尋夢慈善基金在圈內那么有名,雖然你本人沒接受過媒體采訪,也沒照片傳到網上,但畢竟不是活在真空中,有心人想了解你的事不是非常簡單嗎?講到這里她不免想到一件有意思的事,你可能不知道,圈里有很多人都不信你真的愿意投入那么多錢去搞一所純粹的慈善學校,更不信你的基金會真的不盈利。他們一度想借你學校的名氣,在你的基金會里分一杯羹結果不管開出什么樣的條件,都通通被你拒絕了。 嚴瑾呷了一口咖啡,繼續道,中州甚至平城看不慣你,盯著你、等著找你把柄的人那么多,這還不算出名? 遙想二十多年前,華國高層對市場經濟原則的認知幾乎為零,1980年米爾頓·弗里德曼訪華順便給政府官員上價格理論課時,這些華國的高層甚至會問出在M國由誰負責物資分配這樣的問題。1可如今他們的家族成員們甚至已經可以嫻熟地通過創辦各種公益組織、成立基金來進行錢權交易以及逃稅。 想想也真是諷刺。 當然,他們攫取財富的手段繁多、不一而足,只是這種錢也要名、自欺欺人的做法讓沈念格外不齒。 這幾年中州的太太團確實讓人私下跟她接觸過幾次,希望炒作她艾格家族成員的身份,利用她家族以及她本人的名望合作創立一些所謂的公益組織。 沈念深知他們的套路,對這些人貪得無厭厭惡非常,因此不管誰來找她都是兩個字不行。 作為廖添睿的大后方,這個中部城市臥虎藏龍,與中央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比如省紀委書記陳政的老婆郭潔霓就是廖添睿的妻妹。 是以沈念得罪得的確不僅僅是中州一些不大不小的官員的家族成員那么簡單。 但她行得端坐得正,再者,在華十年經營,沈念也早就形成了自己的人脈關系網,不是毫無根基任人搓邊捏圓的角色,哪怕被明里暗里針對,她還是我行我素。 隨便。沈念小幅度聳了聳肩,我從來不向任何人募集資金,基金會里每一分錢都是我個人財產投資所得。賬目透明,每年都會有第三方進行審計 嚴瑾突然朝她又靠近了幾分,她打斷了她,眼睛微微瞇起,臉上呈現出一種復雜的神色,沈念,有時我真的很好奇,你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她們距離太近,近到沈念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眼皮上深粉與粉棕色眼影的色調過渡,可以看到她裹著黑色睫毛膏根根分明的卷翹睫毛,甚至可以看到她眼下沒能被粉底完全遮蓋的淡淡青黑 她不習慣和人相隔這么近,于是不動聲色向后靠了靠與嚴瑾拉開距離。 嚴小姐,我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她這樣回答道。 嚴瑾也坐了回去,意味不明地說,其實我倒覺得沈小姐并不適合做個普通人曝光有時也并不是件壞事情。她將視線停留在桌上盛在托盤中誰都沒有動的精致點心上,沈小姐應該知道我的身份吧? 她很篤定沈念調查過她,這是屬于女人的第六感。 沈念也在看那碟造型精美的點心,聽到對方問話,她沒有移開視線,只輕輕嗯了一聲。 你大概知道,我出生在一個革命家庭,我的祖輩經歷過無數次政治風暴早前兩個不同利益團體如果發生斗爭,都非常愛用一套策略,你知道是什么嗎? 這一次沈念抬起了頭,沒說話,但眼神傳達了疑問。 嚴瑾并沒有賣關子的打算,她盯著沈念的雙眼,直言道,這套策略就是發動群眾。 發動群眾? 嚴瑾靠到椅背上,文革初期的時候我父親正在海市市政府任職,那時海市政府對待一些極具破壞性的政令的實施是比較克制的,不過這種行為激怒了中央反動勢力,他們不斷對海市市委以及市政府施壓,譴責他們包庇資產階級、走修正主義路線,批判他們反對領袖,同時洗腦以及組織紅衛兵一次次沖擊市政府。1 然后呢?海市這邊是怎么應對的? 當然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中央反動勢力發動群眾,他們也可以發動群眾,面對進攻,海市也組織了自己的紅衛兵加入運動與對方爭奪革命的領導權。嚴瑾笑了笑,沈小姐,發動群眾這一招是很好用的,群眾的力量是無窮的。就現在而言,發動群眾比曾經要簡單太多了。她沒有講之后發生了什么,沒有講海市政府最終還是被奪權,沒有講自己父親在那場混亂里扮演了什么角色畢竟她也不是真的想同沈念講述這段歷史。 沈念也沒有問嚴瑾接下來發生了什么,那些還想要了解的,她可以自己去查閱資料。這時候大多數華國官員及其家族成員對于文革的態度都是回避的,嚴瑾會跟她如此直白提起,她已經感到十分驚訝了。所以她只是搖了搖頭,回答她最后提出的建議,為達到自己的目的煽動大眾情緒,終究會受到反噬。 嚴瑾看傻子一樣看著她,獲得公眾關注并非要你去煽動什么,你要知道,有些事情你不張嘴說,別有用心的人就有可能替你說,甚至可以替你編出一個故事。把自己放在公眾視野中有時候也是對自己的一種保護。畢竟對于你這樣的人,在特權階級的圈子里出名是危險的,但在群眾中出名,雖難免會受到一些嘈雜聲音的困擾,卻也能收獲更多安全。 嚴瑾端起咖啡杯,然而里面的咖啡已經涼透,于是她僅僅抿了一口便很快放下,淡笑一聲,感慨道,我們這種家庭出身,按理應對人民群眾的能量體會很深,可從事實來看,很多人似乎早就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