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除夕
第十九章、除夕
懶散的日子,顯得更漫長。 臘月三十,月窮歲盡之日,親友團聚之時。像候鳥一樣遷徙的游子們踏上返鄉的路程,本來應該是個笑意盈盈的日子的??珊轮陞s覺得今年過分冷清。特殊的節日,美好的一天,正好反襯了她的寂寥。 透過結了霜花的窗子,可以看到雪花。 又下雪了。 今年的冷空氣比往年強勢。 且不同于前不久初雪,這一天的雪多了一層特殊意味瑞雪兆豐年。除舊迎雪,賀歲新春,一派吉利祥和。 郝知雨今天起晚了一點,一夜北風,她睡得沉了些。拉開窗簾,看到純白屋頂的一霎,她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五歲那年的新春佳節。 不過郝母起得更早,清早就冒著寒出去買菜了。郝知雨沒和她碰上面。無所事事了一陣,郝知雨回房開始制作賀歲卡片。 做到第十張的時候,郝母回來了。接著鍋碗瓢盆一陣響,她開始準備年夜飯了。為什么要這么早呢?因為今天晚上輪到郝母值班,回不了家。昨天她已經通知郝知雨了。 臨近十二點,年飯準備收尾。 崽崽出來吃飯。 好。郝知雨放下彩筆,簡單收拾了一下因為做賀卡而變凌亂的桌面,走出了房間。 mama除夕夜不能回來,郝知雨是很失望的。她想任性地問:可不可以不去?但看著桌上擺著的,六個迎合她口味的菜肴,她又想落淚失去了埋怨的資格。 只是工作安排 mama肯定也不想這樣的 還有爸爸陪我呢 我不能任性 郝知雨竭力勸慰自己。 mama下午就走嗎?落座后,郝知雨忍不住問,期待萬分之一可能的另一個答案。 對,三點輪班。崽崽知道的,mama是兩班倒的。除夕,值夜班,回不來郝母有些愧疚。 下午爸爸來了,崽崽就跟mama打視頻,好不好?mama六點有一次晚休。她只能這么補償。 菜都弄好了,晚上如果不夠的話可以吃火鍋,mama也買了配菜。 郝母絮叨了許多。 一頓午飯,母女倆都食不甘味。 最壞的等待是什么感覺?明知道它不會來,卻無比渴望它來。 雪,一直下。 郝知雨,也一直等。 從薄薄的一片,到厚厚的一層,路上的積雪大概已經沒過腳踝。 從三點時的敞亮,到六點以后的昏黑,郝知雨看雪、看鐘、看手機、看巷子口,遲遲沒看到想見的人。 叮咚,一條新聞推送。 郝知雨窩在漆黑的客廳,蓋了一床毛絨毯子,手機亮屏的微光有些突兀。 突降大雪!高速路堵車九公里。司機朋友請注意出行安全與暢通。 叮咚,兩條微信語音。 崽崽,爸爸在高速路上堵車了。爸爸在臨時休息站,崽崽先吃年夜飯,不要等我了。 看晚點能不能疏通。 郝知雨聽了好幾遍語音,卻不知道怎么回復。兩行清淚模糊了視線,郝知雨抹了抹眼睛,一字一頓地寫下 [爸爸,今天太晚了,下雪路又滑,開車不安全。明天早上來也可以的。] 仿佛今天不過是平常的一天。 除夕夜也不過是普通的夜晚。 反正一家人也總是湊不齊的。 郝知雨自己騙自己。 過了一會兒,郝父發來一個名為給崽崽的壓歲錢的紅包,似乎是對她知情達理的補償。但郝知雨沒領也沒回復,把聊天框切到了賀綏。 [阿綏哥哥,在嗎?] [有點難過。] [在的。哥哥現在去找你?小雨在家等我一下] 郝知雨很少直接表露自己的負面情緒,即使已經寫在臉上,泫然欲泣了,也會嘴硬說沒事沒關系。賀綏看著她打下的難過兩個字,就知道她不是有點,而是非常難過。所以他才不請自來,只恨不得立刻飛到她身邊了。 還好兩人是一個小區。 還好她在他身邊。 看吧。他們是不能分開的。 哥哥不是讓你在家等嗎?怎么下樓了。賀綏一眼看見站在北風里瑟瑟發抖的郝知雨。 想快點見到你。 不嫌冷。小心著涼又生病了。賀綏心疼。 老舊的照明燈努力發著光,賀綏看清了郝知雨泛紅的鼻尖與微腫的雙眼,自然牽過她冰涼的手,兩人一起上樓。 熱意不斷從緊緊相貼的手心傳遞。已經不冷了,郝知雨甚至覺得可能會冒汗,但賀綏沒有松開的意思,郝知雨也就放棄了掙脫。 天氣冷,你又體寒,一定記得外出時戴好手套圍巾手套,或者哥哥給你買個三者一體式的,就不容易忘記 被人關心著。 被人愛著。 郝知雨是缺愛的,也缺乏愛人的能力。所以她疑惑著愛情,又好奇著愛情,甚至有一點渴望;所以她想快點成熟,跟上賀綏的步伐,證明給他看她也可以關心他,愛他,就像他做的一樣。 進門。開燈。 兩人分別坐在沙發兩端。 中間隔著一個人的距離。 阿綏哥哥吃過年夜飯了嗎 吃過了。 賀叔叔他 飯店今天也忙。言下之意就是他也是一個人過除夕了。孤單的兩個人,一同咀嚼寂寞。 哥哥一個人,不難過嗎?哪怕一絲一毫呢 哥哥已經習慣了,就不難過了。 郝知雨突然羞于說出自己的難過。 她果然追不上他。 但誰規定了不能難過呢?誰說人一定要習慣這樣呢?小雨當然可以自由表達情緒。 郝知雨沒再說話。 又一次無聲流淚。 壓抑情緒的人,連哭都是隱忍的。 賀綏拿著紙巾,坐在了郝知雨身側。 柔軟的紙巾輕輕擦拭,動作無比嫻熟。 郝知雨沒說自己怎么難過,為什么難過,賀綏也不追問。有些時候靜默比言語更有效。 哥哥,燈好刺眼眼睛哭得有些干澀。 賀綏起身去關燈,又摸黑坐回她身邊,被她緊緊牽住手。 我們我們要不要守歲?還帶著哭腔,小貓似的,撓得人有些心癢。 好。賀綏答應得很快。 那哥哥就不回去了?是怕他離開? 說過的,哥哥會一直在。不相信我? 昏昏暗暗的客廳,電視里播放著春晚,但不論是歌舞,還是小品,總覺得不像從前那樣有趣了。郝知雨看得有些犯困,沒等到新年鐘聲敲響,也沒聽著,就會周公去了。 電視機上閃過10,9,8,7的倒數,主持人喜氣洋洋地祝福觀眾們新年快樂。 賀綏側頭端詳郝知雨乖巧的睡顏。準確來說,是從她熟睡后就一直看著了。不時幫她捋一捋碎發,掖一掖毛絨毯子,一點也不無聊的樣子。 零點已過。 在她額上悄悄落一個吻。 不敢摩挲,不敢停留,不敢纏綿。 克制的。像對待一件極其名貴又極其喜愛的瓷器,珍藏了很久,不舍得向他人展示,怕一個不小心就碎了。但作為藏主,又實在忍不住而去觸碰。 只是蜻蜓點水的輕觸。 但他的心上好像也有了一只蜻蜓蹁躚。 新年快樂。 哥哥會一直在。那小雨呢? 他喃喃自語。 可惜是個沒有答復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