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云龍吟(第三十九集)(完)
斯明信不時停下腳步,側耳傾聽,片刻后朝某個方向走去。 程宗揚很想問問四哥是怎么用耳朵認路的,最后還是忍住了。 「是水聲?!剐∽险f道。 程宗揚使勁聽了一會兒,也沒聽到有什么水聲。 「這條通道是往上的,大概在秘境的頂層。秘境最初是靠水力開啟,永安宮 的湖水從暗道流動,會發出聲音?!?/br> 「你聽到了嗎?」 「我猜的?!?/br> 程宗揚只好放棄。難怪四哥不愛說話,有這耳力,肯定喜歡安靜。 半個時辰之后,斯明信在一處巖石前停住腳步,他蹲下身,伸手在巖石下方 摸了摸,眼中流露出一絲罕見的表情。 程宗揚也試著摸了摸,在巖石下方有一處刻痕,依稀是岳鳥人的畫押。 「四哥,你就是從這里進來的?」 斯明信點了點頭。 「那怎么出去?」 斯明信將巖石推開,露出后面一道門戶狀的空間,「閉氣。別呼吸?!?/br> 程宗揚硬著頭皮道:「我先來!」 他踏進門戶,下一瞬間整個人都浸在水中,即使有斯明信的提醒,還是險些 嗆住。程宗揚屏住呼吸,一邊打量著四周,只見周圍一道圓桶狀的石墻。他怔了 一下,才意識到自己是在一口井內。 ………………………………………………………………………………… 洛都。上津門。 洛水停航多日,這座洛都以往最繁忙的水運出口已不復平常的喧囂。尤其是 天子駕崩以來,變故橫生,城中的廝殺曠日持久,各方勢力在兩宮你來我往,血 戰不休。出城躲避戰亂的民眾也不會選擇停航的水路,一時間上津門像是被人忘 卻一樣,冷冷清清。 一輛馬車傾覆在積雪的道旁,周圍倒伏著數具尸體。兩名洛幫漢子從車上搬 出最后一批財物,正待離開,忽然停住腳步。 遠處傳來鐵甲碰撞的輕響,隱約還有在雪地上行走的沙沙聲。 一隊人馬從霧靄中隱隱現出輪廓。 那些軍士身材高大,頭發盤成椎髻,肩荷長戈,腰佩長刀。他們不僅皮膚粗 糙,連身上的鐵甲也被磨出無數細小的劃痕,似乎在塞外的風沙之地征戰多年。 兩名洛幫漢子丟下包袱,轉身欲逃。背后弓弦聲響起,兩支羽箭后發先至, 狀如斧刃的箭頭直接將兩人后頸劈開,鮮血扇面般噴濺出來,濺落在泥濘的雪地 上。 前面的軍士用長戈將尸體撥到一旁,清出道路。兩只包袱掉在地上,金燦燦 的錢銖灑了一地,那些軍士卻視若不見,魚貫進入城門。隊伍后面,幾匹健馬拖 著載滿輜重的大車,「吱啞吱啞」碾過雪地。隨車護衛的軍士將金銖收入筐中, 扔在車上。 「大將軍令!」一騎飛駛而來,遠遠便亮出令箭。 正在行進的隊伍沒有絲毫停頓,只是朝兩邊分開,讓出道路,繼續行進。隊 伍中間,一個身披鐵甲的胖子靠在戰車上,他滿面須髯,肥壯魁梧的身體猶如一 座rou山。 騎手高聲道:「可是破虜將軍董卓?」 那胖子正用一柄短戟剔著指甲,聞言坐直身體,長聲笑道:「正是董某?!?/br> 騎手滾鞍下馬,奉上軍令,「大將軍有令!天子駕崩,諸軍服喪三月,邊郡 諸將即刻趕赴京師。遲疑觀望者,斬!從者逾十人者,斬!拒不奉令者,斬!」 董卓身邊一名瘦削的文士接過軍令掃了一眼,淡淡道:「可有虎符?」 「大將軍吩咐,此令并非調兵,不需虎符?!?/br> 「兩宮印璽?」 「大將軍吩咐,召集邊將,只需大將軍令?!?/br> 董卓哈哈笑道:「我若問大司馬的署名,大將軍也吩咐過用不著是吧?」 「正是!」那騎手道:「董將軍,你帶麾下人馬入京,已經逾令。請立刻遣 軍士出城!」 董卓用短戟拍著膝蓋,「文和?」 文士把軍令收入袖中,「既無虎符,又無印璽,以屬下之見,恐有偽詐?!?/br> 「好!」董卓高聲贊道:「文和說得對!華雄!」 話音剛落,車旁一名身材雄偉的將領雙腿一夾,戰馬躍出,揮刀將那騎手斬 為兩段。 鮮血像噴泉一樣狂噴出來,將雪地染得鮮紅。 戰車旁還押著一名俘虜。身著繡衣的江充被人五花大綁,捆在馬鞍上,他梗 起脖子,費力地叫道:「董破虜!你如今可該相信了吧!」 董卓哈哈道:「本將軍若是不信,何必來此?」 江充叫道:「天子駕崩,傳聞為呂氏所弒!如今霍大將軍閉門不出,不知生 死。江都王太子劉建糾集壯士,平定呂氏之亂,眼下急需將軍帶兵救援!」 「胡言亂語!」戰車另一側,一名使者同樣被捆在馬鞍上,他大叫道:「江 充狗賊!你身為北宮使者,竟然與反賊勾結!圣上駕崩,呂大司馬漏夜入宮,連 日來衣不解帶,忠勤之貌,中外共睹!豈知逆賊劉建陰謀篡位,糾結亡命,犯上 作亂!如今射聲校尉呂巨君已率大軍入宮,劉建賊子死而無日!」 江充叫道:「呂巨君早就死了!太后更是下詔誅殺呂冀!董將軍!呂氏已經 完了!如今圣上正是用人之際,請將軍即刻入宮!有將軍這三千百戰雄師,大局 可定!時機稍縱即逝,切不可自誤??!」 兩名使者捆得跟粽子一樣,還吵得奮不顧身。董卓側了側身子,換了個舒服 的姿勢,一手握戟,一手拂著須髯道:「兩個措大,吵得人心煩。劉建那小子, 我記得是個草包,竟然能和呂氏斗到現在……不知宮里究竟是何情形?」 賈文和道:「連劉建都能圖謀大位,可見亂象?!?/br> 董卓道:「太后垂簾多年,積威尚在,劉建那草包竟然能斗得過她?可惜城 中局勢太亂,我手下這些涼州男兒只會上陣廝殺,讓他們打探消息,連個屁都打 探不出來……天下大亂,為之奈何?」 賈文和道:「亂世方出英雄?!?/br> 「不錯?!苟空酒鹕?,他雙手扶軾,望著近在咫尺的洛都門戶,眼中最后 一絲敬畏也消失不見,沉聲道:「大丈夫當立蓋世功業!」 他放聲喝道:「我涼州軍!威武!」 涼州軍齊聲應道:「威武!威武!」 ………………………………………………………………………………… 洛都,治觴里。 里坊外的十字街口,兩軍遙遙相對。司隸校尉董宣橫刀在前,身后千余隸徒 手持長矛,如同密林。 對面數百名劉建召集的仆僮聚成一團,一名內侍躲在數名拿著長刀的亡命徒 背后,尖聲道:「董臥虎!你要造反嗎!」 董宣道:「長秋宮安在?」 「咱家都告訴你了!」那內侍叫道:「長秋宮被賊人攻破!擄掠一空!趙皇 后和定陶王不見蹤影,多半已經死在亂軍之中。 董臥虎!你效忠的趙皇后已經沒了!明白的,趕緊放下兵器,隨咱家入宮, 覲見新君!「 「我再問你一遍,長秋宮安在?」 「沒了!全沒了!」 董宣道:「讓開?!?/br> 「圣上有令,為防止jian細,此地禁止通行!」 董宣手一揮,「殺退他們。我帶你們去找金車騎!」 隸徒轟然應是。 雙方大戰一觸即發,一支軍隊出現在十字街口的另一端。 一名涼州武將縱馬上前,喝道:「破虜將軍在此!放下兵刃!聽候發落!」 內侍叫道:「我乃……」 話音未落,那名涼州武將便挽起長弓,一箭射中那名內侍的面門。那內侍像 被重錘擊中,仰面倒地,眼看是不活了。亂軍呆了片刻,然后像受驚的蜂群一樣, 四散而逃。 董宣沉聲道:「我乃……」 那名涼州武將張弓搭箭,又是一箭射出。董宣手腕一翻,揮刀將那支羽箭磕 飛,喝道:「……司隸校尉董宣!」 那名涼州武將勃然大怒,正待催動戰馬上前搏殺,身后突然傳來一聲高呼。 「可是臥虎董宣?」 「正是!」 董卓哈哈大笑,「果然是某家同宗!好身手!好漢子!」 董宣柱刀在地,「董破虜?」 「正是某家?!苟苛⒃趹疖嚿?,笑道:「久聞洛都臥虎,名震天下!今日 一見,名不虛傳?!?/br> 董宣道:「董破虜勒兵入京,可有軍令?」 董卓坦然道:「無有?!?/br> 「霍大將軍已然下令,嚴禁邊軍入京?!?/br> 「霍子孟老糊涂了?!苟看笮德?,然后毫不客氣地說道:「朝中袞袞諸 公,盡是些酒囊飯袋!如今天子駕崩,國本動搖,天下振蕩,都是這幫老朽的罪 過!他有何臉面向某家下令?」 「如今京師大亂,董將軍無詔入京,只會愈演愈亂?!?/br> 「滄海橫流,方顯男兒本色?!苟课⑽A身,沉聲道:「董臥虎,你可愿 與某家一道,匡扶漢室?」 董宣道:「無詔而行,非臣子所為?!?/br> 董卓點了點頭,「可惜了?!?/br> 董宣握緊刀柄,嚴陣以待。 董卓放聲大笑,「你個董臥虎,以為某家要對你動手?」他指著董宣背后的 隸徒,傲然道:「你這點人手,豈是我涼州健兒一合之敵?好好守你的城門!若 是彈壓不力,致使城中盜賊蜂起,小心某家平叛之后,找你問罪!」 包鐵的車輪碾開冰雪,往宮城行去。那名涼州武將挽弓追上戰車,「那些隸 徒進退有度,非是烏合之徒,萬一擾我后路,不可不防?!?/br> 「蠢才!」董卓虎著臉道:「難道把他們都殺光嗎?沒有這些隸徒彈壓,城 中只會更亂。況且那位董臥虎……嘿嘿,倒是好漢子?!?/br> 「將軍差矣!」江充道:「董宣乃長秋宮走狗!萬萬留不得!」 旁邊的華雄一掌摑在江充臉上,「讓你說話了嗎?閉上你的狗嘴!」 大軍一路前行,沿途里坊大門緊閉,積雪的長街到處是斑駁的血痕和散亂的 尸體。越靠近宮城,路上尸骸越多。其中一處里坊大門洞開,顯然被人劫掠過, 坊內伏尸處處,還有一些衣衫華麗的貴人被斬去首級,只剩下無頭的尸身倒在雪 中。 「殺得好!」董卓撫掌大笑,「殺得好!」 賈文和咳了一聲。 董卓笑道:「是某家失態了。先生莫怪?!?/br> 賈文和拱手道:「不敢?!?/br> 「方今果如先生所言,朝廷之爭,已經是不死不休?!苟康溃骸傅故鞘×?/br> 某家不少工夫?!?/br> 江充腫著臉道:「將軍可是信了吧!」 賈文和嘆聲道:「眼見為實,哪里還能不信?主公,都是屬下之誤,錯怪江 繡使了?!?/br> 「不錯!不錯!」董卓哈哈笑道:「來人??!快給江繡使松綁?!?/br> 江充手腳早已被捆得麻痹,從馬上解下,險些栽倒在地。雖然在董卓軍中吃 了不少苦頭,可他此時心頭一陣狂喜。自己改投門庭,原本就不怎么受人待見, 幸虧自己知道太后暗中召董卓入京,要緊關頭為了保住性命,向劉建泄漏內幕, 并且主動請纓,前去游說董卓,將涼州軍引為天子臂助。如今大功告成,自己搖 身一變,成了天子的輔政元勛,怎能不欣喜若狂? 「牛輔!」 方才挽弓的武將躍馬上前,「將軍!」 「你親自帶人,送江繡使回宮。就說董某大軍隨后便到,在南宮玄武門前拜 見天子?!?/br> 「是!」 董卓執著江充的手道:「貴使回去請稟報天子,董某對漢室忠心耿耿,絕不 容異姓篡逆!」 江充道:「將軍放心,我一定把話帶到!」 牛輔帶著一哨兵馬,擁著江充往南宮奔去。 另一名呂氏使者臉色煞白,想求饒,喉嚨里卻發不出半點聲音。賈文和親自 上前,解開他的繩索,把他扶下馬背。 「劉建,豎子耳?!官Z文和道:「太后秉國二十年,天下大治,功業自在人 心。天子駕崩,自當由太后垂簾,擇宗室賢者繼位。劉建一介匹夫,居然冀圖大 寶!人神共憤!天地不容!」 呂氏使者一臉懵懂,這情節轉捩太快了,剛才還信誓旦旦地效忠新天子,怎 么一轉眼就罵上了? 賈文和從袖中取出一幅帛書,在使者面前展開,「貴使請看?!?/br> 使者看了幾眼,那是劉建用天子名義下的圣旨,召破虜將軍董卓帶軍入京, 平定呂氏叛亂。上面用的印璽不是通常征召大臣用的天子行璽,也不是發兵用的 皇帝信璽,而是傳國玉璽。 「咦?這……這……」呂氏使者大驚失色。 「貴使想必已經看出來了?!官Z文和沉聲道:「這詔書上用的傳國玉璽,乃 是偽印?!?/br> 「賊……賊子敢爾!」尋常印璽倒也罷了,可居然偽造傳國玉璽!這是要造 反??! 「方才將軍所為,只是為了穩住逆賊。派出心腹,也是為了一探虛實?!官Z 文和道:「將軍引兵入京,是奉太后的懿旨。劉建逆賊,偽造印璽便以為能騙過 將軍,這點鬼蜮伎倆,著實可笑,其人無德無信無義,令人齒冷?!?/br> 呂氏使者如絕處逢生,期期艾艾道:「將軍可……可是效忠太后?」 「當然!」董卓站起身,鐵甲「鏘鏘」而響,豪聲道:「老臣對太后一片忠 心,天地可鑒!天子駕崩,國失君上,太后痛失孝子。老臣此番入京,唯太后之 命是從,豈容逆賊肆虐!」 呂氏使者「撲通」跪下,聲淚俱下地說道:「將軍……厚義??!」 賈文和道:「貴使不必擔心。將軍既然入京,必能匡扶社稷。還請貴使聯絡 太后和劉呂宗親,一同平定劉建之亂?!?/br> 「將軍放心!都包在我身上!將軍在京中還沒駐處吧?我們呂氏在尚冠里有 幾處宅院,愿一并獻與將軍?!?/br> 董卓與賈文和對視一眼。賈文和道:「閣下好意,我們心領了。此事待將軍 赴北宮拜見太后再說?!?/br> 呂氏使者連聲道:「也成!也成!」 董卓派了幾名親兵送走呂氏使者,一邊把玩著短戟,一邊道:「呂氏已經是 驚弓之鳥,亂了方寸了?!?/br> 「身為太后使者,不想著引兵入北宮拱衛太后,反倒想著把軍士都拉到永和 里,替他看家護院?!官Z文和道:「即便是養條狗也知道護家,而不是光護著它 的狗窩?!?/br> 董卓大為快意,撫掌道:「文和說得好!呂氏這幫畜牲!連狗都不如!」 賈文和屈指說道:「朝中諸方勢力,無非宗室、外戚、世族、豪強。眼下呂 巨君身死,呂氏族中再無人可用,太后孤掌難鳴。經此一難,外戚一方已經不成 氣候?!?/br> 「宗室怯懦不堪大用。劉建心險而性偏,舉止狂悖,無人君之相,屬下料其 不能成事?!?/br> 賈文和屈下第三根手指,「朝中重臣,天子在位時已經著手更迭,陸續棄用 太后舊臣,出身平民如董宣之輩多有擢拔。然此前算緡令,天子近臣幾被一掃而 空。朝中碩果僅存的重臣,唯有霍子孟、金蜜鏑五六人耳?!?/br> 賈文和屈下第四根手指,只留下最后一根拇指,「至于軍中勢力。衛尉軍早 已殘破,北軍八校尉經此一役亦是蕩然無存。 方今天下,外戚、宗室只手遮天,世家、豪強盤根錯節,俊杰之士懷才不遇, 果毅之徒有志難伸。如今能力挽狂瀾者,唯有將軍?!?/br> 董卓躊躇滿志,「天下英雄,舍我其誰!傳令!進軍北宮!」 ………………………………………………………………………………… 云丹琉雙腿一擺,從井底升起。程宗揚攀在井壁上,朝她擺擺手,一邊用刀 柄敲打著井壁,一邊趴在上面傾聽。 云丹琉浮出水面,等程宗揚一口氣耗盡,從井下上來,才問道:「你在找什 么呢?」 「出來的門戶?!钩套趽P道:「我敲了幾處,都是實心的。按說四哥能聽到 水聲,肯定不會隔得太遠。如果把門戶找出來,挖個洞進去,也不用每次都搞什 么傳送?!?/br> 「武帝既然設下秘境,肯定不會那么容易就挖穿?!?/br> 說話間,齊羽仙、呂雉、罌粟女先后上來,最后出來的是小紫。六個人再加 上一條小賤狗擠在一口井中,幾乎動彈不得。 小紫笑道:「太后娘娘的胸好大,擠著好舒服呢?!?/br> 呂雉哼了一聲,一手攏在胸前。 罌粟女道:「胸大了不起???想擠是吧?你往主子那邊擠啊?!?/br> 齊羽仙道:「云大小姐胸也很大啊?!?/br> 云丹琉示威般挺挺胸,「我胸大怎么了?你不服?」 小紫道:「真好玩。程頭兒,你也來擠啊?!?/br> 程宗揚一陣頭大,「別鬧了。四哥呢?怎么沒上來?」 小紫道:「他說要留在里面看看。說不定還能遇上其他人?!?/br> 頭頂傳來一聲女子的低喝:「誰在下面?」 程宗揚一怔,這聲音聽起來好耳熟。怎么好像是jian臣兄家那位嫂夫人…… 小紫揚聲笑道:「蕙姊姊,救命啊?!?/br> 「???你們稍等!」 程宗揚一頭霧水,真是嫂夫人?居然跑到通商里自己家里了?有沒有這么巧 ??! 片刻后,井外傳來腳步聲,有人叫道:「師父!是你嗎?」 程宗揚精神一振,叫道:「小兔崽子!扔條繩子下來!」 「來了!來了!」高智商一迭聲叫道:「快拿來!快拿來!」 繩子垂下,程宗揚攀緣而上。高智商、徐璜、唐衡等人都趴在井口,眼巴巴 望著下面。 「師父,你不是去北宮了嗎?怎么在井里?」 「你們怎么跑到通商里了?長秋宮呢?失陷了嗎?」 程宗揚爬出井口,只見外面金樓玉闕,哪里是通里商?明明是長秋宮。 王蕙笑道:「公子好生神出鬼沒?!?/br> 「嫂夫人,你怎么到宮里來了?」 王蕙道:「郭大俠派人把定陶王送來,妾身才知道長秋宮出事了。如今局勢 瞬息萬變,消息傳到通商里,總晚了一步,妾身才斗膽入宮?!?/br> 高智商叫道:「下面還有人呢!」 接著上來的是云丹琉,高智商一臉佩服,也就是自家師父了,在井底下還帶 著女人。 然后是齊羽仙、呂雉、罌粟女一個接一個上來,把高智商看得橋舌難下,師 父出去一趟竟然帶了五個女人,太氣派了! 徐璜和唐衡表情古怪,別人倒也罷了,怎么太后也在?看樣子,似乎還成了 階下之囚。這位程大行的手段真是神鬼莫測。 程宗揚一邊運功蒸干衣物,一邊問道:「眼下情形怎么樣?」 高智商苦著臉道:「師父,出大事了?;屎蟆瓉G了?!?/br> 「嗯,她被黑魔海的人擄到北宮,我已經把她救出來了?!?/br> 高智商一拍額頭,「謝天謝地!我有個好師父!」 高智商弄丟了皇后,正提著心,擔憂不已,誰知轉眼就被師父救出來了。有 個師父給自己擦屁股,這感覺真爽。 王蕙道:「皇后殿下現在何處?」 「她在一個地方,暫時回不來。你們別擔心,應該沒事?!钩套趽P道:「會 之他們呢?有消息嗎?」 「已經聯絡上了。拙夫已經與郭大俠等人會合,眼下都在北宮?!?/br> 「被困住了?」 王蕙搖了搖頭,「妾身與拙夫商量,他們留在北宮,看有沒有機會把宮門打 開?!?/br> 高智商道:「師父,你還不知道吧?金車騎親自率軍與劉建的叛軍大戰,劉 建軍大敗,連軍師蒼鷺都被殺了,眼下金車騎駐軍北宮朱雀門外,隨時準備攻打 叛軍?!?/br> 「蒼鷺死了?」程宗揚一臉的不可思議。別說自己想不到,恐怕劍玉姬那賤 人也想不到,蒼鷺會被干掉吧? 王蕙三言兩語,說了眼下的局勢。卓云君、驚理等人已經返回通商里。王蕙 把阮香琳留下,自己帶著阮香凝和定陶王來到長秋宮。 劉建手中的正規軍幾乎全部投降,只剩下一堆烏合之眾把守北宮。而己方勢 力飛速膨脹,隨著呂氏覆滅,除了劉建那個跳踉小丑,再沒有其他對手。局勢順 利得讓自己都不敢相信! 王蕙道:「久戰而疲,如今金車騎麾下幾乎都是疲兵。若非如此,金車騎也 不會駐軍宮外,遲遲沒有攻城?!?/br> 「但劉建也只剩下一堆家奴不是嗎?」 「武庫被焚,金車騎手中缺乏攻城的器械,倒是劉建一方兵甲充足,單是勁 弩都幾乎人手一張?!?/br> 弩弓殺傷力極強,即使拿在家奴手中,也能輕易射殺一名精銳軍士。有幾千 張勁弩守城,還真不容易打下來。 徐璜道:「何況還有涼州軍?!?/br> 程宗揚心頭劇震,「董卓入京了?」 「半個時辰之前,董卓率三千涼州軍入上津門。此時大概已經過了西邸?!?/br> 三千涼州軍?程宗揚遍體生寒,半晌才道:「他是來幫誰的?劉建,還是太 后?」 「董卓聲稱是來吊祭天子,對朝中局勢不抱任何立場?!?/br> 「鬼話連篇!」 「程大行所言極是?!固坪鈶n心忡忡地說道:「董破虜此人野心極大。據說 連霍子孟和金車騎都不被他放在眼里?!?/br> 「董卓的野心……」程宗揚冷笑道:「比他的肚皮都大!」 王蕙微笑道:「董卓的涼州軍雖強,可他來的并不是時候?!拐f著她往旁邊 一讓,露出后面一條大漢。 程宗揚驚喜交加,「老敖!」 「程頭兒,」敖潤咧開大嘴,「我們帶著人馬來了!」 第六章 程宗揚正在苦思對策的時候,董卓也拿到了最新的局勢。 「居然是長秋宮?!」董卓怔了一會兒,然后哈哈大笑,「好個霍子孟!為 了自家得利,竟然扶助趙氏。老夫倒是小看了這些世族的心思?!?/br> 賈文和飛快地看過情報,「此事必有蹊蹺!趙氏何德何能,竟能將霍子孟、 金蜜鏑和董宣等人收為己用?」 「臭味相投而已?!苟康溃骸甘雷逑雺褐谱谑液屯馄?,便要扶助趙氏和定 陶王這對孤兒寡母,說到底,無非是好cao縱罷了?!?/br> 「霍子孟與清河王劉蒜素來交好,改投定陶王,未免太過冒險。不似這位霍 大將軍平素行事的風格?!?/br> 賈文和沉吟道:「莫非趙氏還有別的助力?」 「什么助力能及得上我涼州三千健兒?」董卓道:「管他什么助力,大軍一 到,俱成齏粉!金蜜鏑那點殘兵,豈堪我大軍一擊!」 「報——」一名傳令的軍士飛奔過來,屈膝伏在車前,喘著氣道:「稟!稟 報將軍……金……金車騎……來了!」 董卓一躍而起,「好膽!金蜜鏑那點殘兵也就嚇唬嚇唬旁人,竟然敢捋我涼 州軍的虎須?傳我號令,前軍列陣!」 軍士道:「稟將軍……金車騎是自己來的,單人獨騎,一個隨從都沒帶?!?/br> 董卓怔了片刻,然后一跺腳,喝道:「還愣著干什么?驅車!待某家去會會 金車騎!」 金蜜鏑連甲胄都沒穿,只穿了一襲白色的喪服,外披麻衣。他騎在馬上,按 轡徐徐而行,一直走到涼州軍士卒面前,幾乎觸到他們的戈鋒,才勒住馬匹。 「金車騎!」董卓立在車上,拱手道:「末將有禮了!」 金蜜鏑道:「董破虜,退兵吧?!?/br> 董卓沉默半晌,然后哈哈大笑,「末將奉太后懿旨,領兵入京。金車騎,你 憑什么讓我退兵?」 「天子駕崩,太后晉位太皇太后,移居長信宮。朝廷內外,均由皇后作主。 如今皇后已下詔收回虎符,嚴令邊軍不得妄動。董破虜,你可奉詔?「 「太后何時晉位太皇太后?可有詔書?」董卓大笑道:「金車騎說的不會是 那份偽詔吧?」 「董破虜!」金蜜鏑沉聲道:「你可知邊軍入京,天下動蕩的后果?」 「知道!我董卓如何不知道!」董卓須髯像劍戟般張開,厲聲喝道:「金車 騎,我且問你!這些年來,我大漢有多少新封列侯,又有多少是以軍功受封?有 多少出自世家?又有多少出自六郡良家子?」 金蜜鏑皺起眉頭。 董卓喝道:「文和!你來告訴他!」 「回將軍?!官Z文和道:「十年以來,漢國新封列侯一十七人,其中以恩蔭 封侯者九人,以賞賜封侯者四人,自西邸封侯者二人,以軍功封侯者二人。出自 世家者十四人,豪強三人。六郡良家子無一封侯?!?/br> 「聽到了嗎?金車騎!」董卓道:「我大漢早有定制,除天子母族之外,非 軍功不得封侯!可如今的天下如何?十年來,以軍功封侯的僅有兩人,還都是外 戚!我涼州軍在邊郡廝殺二十年,斬首以萬計!連一個封侯都沒有!將士們舍生 忘死,結果呢?連西邸那些掏錢買爵的蠹蟲都不如!」 董卓怒發沖冠,咆哮道:「霍子孟他是怎么干的!你們怕天下動蕩,怎么不 看看天下都被你們糟蹋成什么樣子了?外戚作威作福,你們不說話;天子私開西 邸,你們不說話;太后在宮中一手遮天,你們不說話;世家大族把持朝政,平民 出頭無望,你們還是不說話!現在呢?天子被弒!宗室作亂!外戚引狼入室!左 武軍死得不明不白!你出來說話了,讓我退兵?」 董卓奮力一擲,短戟「?!沟囊宦?,釘進青石。 「你們不敢下手,我來??!」董卓吼道:「我董卓為什么引兵入京?我他媽 是怕大漢亡了!」 ………………………………………………………………………………… 程宗揚剛與王蕙和敖潤商議完,就聽說金蜜鏑與董卓的會面不歡而散。這會 兒他正和前來報信的趙充國面對面坐著,兩個人大眼瞪小眼。 「這家伙還真敢說啊……」 程宗揚說完又愣了一會兒,最后忍不住一拍大腿,「哎,我怎么覺得他這話 說得有點道理呢?」 趙充國道:「可不是咋的,老有道理了??墒菦]用啊?!?/br> 「什么意思?」 「他把宗室、外戚、世家、豪強,還有商賈全都得罪了,還干個屁啊。我跟 你說,連天子都不敢這么干。也就是董破虜了,人狠,錢不多,豁得出去?!?/br> 「我記得你跟董卓……關系還行?」 「可不是咋的?!冠w充國愁腸百結地說道:「老董這也太豁得出去了。我都 追不上他的腳步了?!?/br> 「然后呢?你們打起來了?」 「哪兒能打??!」趙充國拿手背拍著手心,掏心掏肺地說道:「我們都打多 少天了?但凡還有點力氣,早把北宮給打下來了,還能等著老董來?」 「那金車騎呢?」 「哎喲我跟你說啊,金車騎可是我打小的偶像,我頭一回看見我的偶像讓人 罵得那么慘的?!冠w充國揉著胸口道:「不過金車騎到底是我的偶像,被老董罵 完就回來了,一點都沒有喪失理智。金車騎一回來,就讓我們撤兵了,全都退到 南宮。還專門交待了,不許跟涼州軍發生沖突?!?/br> 「涼州軍呢?」 「他們在兩宮中間的御道駐下了。說來也邪門,董卓在外面罵得山響,一轉 臉就跟劉建打得火熱,還說要入宮拜見太后。 把我都弄糊涂了?!?/br> 怎么這么亂呢?董卓究竟打的什么主意,程宗揚也有點糊涂了。 「那個……」趙充國道:「金車騎讓我問一聲,皇后找到了嗎?」 「找到了。放心吧,皇后沒事,只是暫時不能露面?!钩套趽P也在犯難,總 不能告訴趙充國,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皇后,一不小心又給扔到一個鬼地方了吧? 「得快點啊?!冠w充國道:「皇后不露面,我們這名份就不好說了?!?/br> 程宗揚摸著下巴琢磨道:「皇后沒有,太后呢?」 「啥?」 程宗揚擺了擺手,「沒啥?!?/br> 呂雉一點不肯配合,想拿她當牌位,非玩砸了不可。 「程大行?!固坪膺M來道:「涼州軍來了一位使者,說破虜將軍董卓準備前 來吊祭天子,想拜見皇后?!?/br> 程宗揚兩手捧住額頭,真是怕什么來什么,「告訴他,皇后殿下憂傷過度, 一病不起,眼下正在休養,不見外臣?!?/br> 趙充國出主意道:「要不……見見定陶王?」 程宗揚眼睛一亮,定陶王?這個自己有??! ………………………………………………………………………………… 北宮,永安殿內。劉建坐在御座上,面帶矜持地接見涼州軍的使者。 「董破虜此來,算是錦上添花?!箘⒔ǖ溃骸刚米屗麃砜纯?,朕如何掃平 群逆,一匡天下!」 賈文和發現自己完全低估了這位江都王太子,他是真相信那個魏疾能帶領一 幫家奴,輕輕松松就干翻霍子孟、金蜜鏑這些軍中宿將。此時這位白天子坐在 太后的御座上,周身都洋溢著強大的自信,似乎他已經大權在握,只要一揮手, 整個天下都會俯身膜拜。 「啟奏陛下,」賈文和躬身道:「我涼州軍遠道而來,召集人困馬乏,且軍 中缺衣少糧,還請陛下恩賞?!?/br> 劉建皺眉道:「你們行軍連糧食都不帶?」 成光低低咳了一聲。 劉建不耐煩地說道:「龐都尉,你撥些錢糧?!?/br> 旁邊一個跪坐的胖子連連點頭,「是!是!」 「這位是?」 那胖子陪笑道:「小的龐白鵠,剛封的治粟都尉,主管軍糧事宜?!?/br> 賈文和一記投石問路,試出劉建此時的倚仗。出殿之后,再與那位龐白鵠略 一交言,心下便有數了。這位新任的治粟都尉錙銖必較,言談不脫商賈本色。 劉建此時倚仗的竟然是一幫商賈? 賈文和默默想了一會兒,然后讓人叫來呂氏的使者,告訴他們,軍中缺糧, 不日就將拔營離京,到外郡就食。呂氏使者別無二話,當即拍著胸脯表示,即便 搬空家底,也絕不能讓涼州軍餓著凍著。 宮城內外,無論是剛剛壯士斷腕,毅然清除掉蒼鷺這顆毒瘤,躊躇滿志的劉 建;還是慘受打擊,惶惶不可終日的呂氏,都在彈冠相慶,以為得到了足以扭轉 乾坤的強援。 而他們的強援,破虜將軍董卓,此時正捋著胡須,聽著各路使者的回復。 「劉建背后是一幫商賈?還是晴州的商賈?」 「太后抱恙,皇后也抱恙,兩邊一個都不肯見。有意思,有意思……」 「祭吊的各路諸侯尚在途中?太慢了!讓他們快些!」 「定陶王?乳臭未干,老夫見他作甚!」 賈文和一邊圈點著竹簡上的名錄,一邊道:「不妨召來一見?!?/br> 「也好,那就見吧?!?/br> 賈文和放下竹簡,上面已經圈點得密密麻麻。 「這些都是頗有才干,卻久居下僚的官吏,可以委以重任?!?/br> 「好?!?/br> 賈文和取過另外一堆竹簡,「這些是洛都知名的士子。大都出身貧寒?!?/br> 「寒門出貴子啊?!苟窟B連點頭,「難得!難得!」 「這一批是歷年來風評不佳,又沒有多少根基的官員,可以直接免官?!?/br> 「尸位素餐!該殺!」 「這一批就得徐徐圖之了?!官Z文和指著另一堆竹簡,「里面諸人無不劣跡 斑班,不過都是世家大族的子弟?!?/br> 「殺的就是他們!」 「這些人關系錯綜復雜,牽一發而動全身,切不可cao之過急?!?/br> 董卓獰聲道:「那就一個一個殺!」 「將軍制怒?!?/br> 「哎呀,我知道我知道。什么時辰了?」 親衛回道:「將近午時?!?/br> 「告訴金車騎,董某這就入宮,拜見定陶王?!?/br> 賈文和規勸道:「將軍,不可以身犯險。還是召來為好?!?/br> 「無妨,」董卓道:「老夫若有閃失,麾下三千兒郎豈能罷休?諒他們也沒 這個膽子!」 董卓走了幾步,又回身道:「把我那張新制的雕弓拿上,給老趙帶去?!?/br> ………………………………………………………………………………… 南宮玄武門內的平朔殿已經被呂巨君縱火燒成廢墟,接見董卓的地點設在了 西側的建德殿。 定陶王小小的身子坐在御榻上,就像一只盛裝的布娃娃。 程宗揚很滿意。這小家伙雖然還是個奶娃,但畢竟是正牌宗室,坐在榻上似 模似樣——假如不是他身邊還有個阮香凝的話。 盛姬被小紫丟去當祭品,定陶王沒了奶媽。王蕙無暇分身,卓云君、阮香琳 和幾名侍奴各有要事,最后只有手無縛雞之力的阮香凝還閑著,被指派照顧定陶 王。阮香凝溫柔可親的樣子確實很容易博人好感,定陶王一覺醒來,一個熟人都 見不到,連自己也被丟到宮外,居然被她照顧得不哭不鬧,凝奴這賤人也算有點 用處。 可惜這一切在見到董卓的剎那就徹底破功。不知道是董卓rou山一樣的體形, 還是劍戟般的須髯,也不知道是他傲慢的舉止,還是兇獰的氣勢。反正一見到董 卓,定陶王就「嗚」的一聲,大哭起來。阮香凝怎么哄都哄不住。一時間氣氛十 分尷尬。 程宗揚只剩仰天長嘆。自打來到六朝,他也見過不少名人,可董卓的赫赫威 名仍讓他心里發怵。自己讓董卓來見定陶王,就是想穩住這位混世魔王,至少眼 下別鬧出兵戎相見的慘劇來。結果弄巧成拙,定陶王這么一哭,沒看到董卓的眼 珠子都快翻到后腦勺了嗎? 最后出主意的趙充國只好硬著頭皮道:「定陶王年紀還小。老董,走走走, 我們去喝一杯?!?/br> 「放個奶娃在殿上,成何體統?」董卓拂袖而去,「啥酒?」 董卓這邊一走,定陶王就止住啼哭。 程宗揚氣得打跌,「連個孩子都哄不好?你故意的?」 阮香凝道:「奴婢不敢。只是……」 眼看著定陶王小嘴又噘起來,程宗揚怕是自己剛才語氣太重,嚇住了他,不 等阮香凝說完,就趕緊走人,免得又把小家伙弄哭了。 定陶王揪住阮香凝的衣服,依戀地依偎在她懷中。阮香凝卻是看著這個小娃 娃,愁眉不展,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主人自己的擔心。 董卓說喝酒那是真喝,沒有什么宴席,也沒有什么歌舞娛人,甚至連下酒菜 都沒有,就那么與趙充國靠在車邊,抱著酒壇你一碗我一碗喝個痛快。用來下酒 的唯有一戟一弓。弓是董卓給趙充國帶來的雕弓,戟是趙充國當年贈給董卓的短 戟,兩人無一語談及時事,只說起以往縱橫涼州的舊事,不時放聲大笑。 一壇酒喝完,董卓一抹嘴,上車就走。最后只撂下一句話,「你死,我替你 撫養妻兒。我死,你給我收尸?!?/br> 程宗揚趕出來,董卓的戰車已經旋風般駛遠了。 「你們這是……鬧掰了?」 趙充國摸著臉上的刀疤,破天荒地嘆了口氣,「老董不該來啊?!?/br> 金蜜鏑以皇后的名義據守南宮,劉建以天子的名義據守北宮,董卓的涼州軍 目的成迷,這一天接下來的幾個時辰,三方都陷入詭異的平靜中。 然而平靜背后,三方都在拚命擴張勢力。劉建接連下令,召集宗室、朝臣前 來勤王。他誅除呂氏,贏得了一大批對外戚不滿者的支持,據說連早已被邊緣化 的韋玄成韋丞相也派出家人,暗中出入北宮。這倒是件稀奇事,韋玄成不受天子 待見,一向與呂氏暗通款曲,沒想到這么快就改弦易張。 不少人聞訊都蠢蠢欲動,直到傍晚時分,宮中傳出消息,大將軍霍子孟入宮 拜見皇后及定陶王。并且有傳聞說,大將軍陛辭時,攜著車騎將軍金蜜鏑的手, 指著北邊聲淚俱下,幾近泣血,「太后垂簾近二十年,一朝被害,尸骨無存!時 日曷喪,予及汝皆亡!」 消息一出,準備投到劉建門下的臣子紛紛止步。 尚冠里,霍府。 霍子孟撓著頭上的白發,口中嘖嘖連聲,「老金急了啊?!?/br> 嚴君平道:「未必是金車騎的主意。散播謠言這種卑鄙的勾當,只有那個下 三濫的大行令才干得出來!」 長秋宮。 程宗揚拍著大腿道:「這樣的妙計,我怎么就想不出來呢?也就是嫂夫人, 能掐住這老狐貍的脈了!霍子孟整天躲在府里不露頭,我讓你再躲!」 唐衡道:「萬一大將軍出來辟謠呢?」 「他敢!」徐璜陰惻惻道:「大將軍這時候出來辟謠,就是砸皇后和定陶王 的鍋!難道他還想投到劉建那賊子門下?哼哼,大將軍是想當婊子又想立牌坊。 眼下太后沒了,他也不用擔心再砸了牌坊?!?/br> 詔獄。 高智商壓低聲音,對幾名獄徒道:「……霍大將軍那哭聲,驚天動地!我在 旁邊親眼看到的!大將軍眼里流的不是淚,是血!是血啊,全是紅的!」 高智商說著揉了揉胸口,一陣長吁短嘆,然后道:「要不是我跟董司隸有點 交情,這事我可不敢跟你們說。你們自己知道就好,千萬、別、亂、傳、??!」 獄徒連連點頭,接著便有人找借口離開大堂,一溜煙出去報信了。 高智商只當沒看到。他一路走一路散播謠言,這會兒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他 舔了舔嘴唇,「寧大司農呢?還沒出來?」 獄徒道:「放心放心。有董司隸的手牘提人,絕誤不了你的事?!?/br> 說著一名獄徒神情驚惶地跑過來,在高智商耳邊低語幾句。 「什么?」高智商爬起來,差點把桌案掀翻,「寧成跑了???」 劉建四處招攬臣僚,程宗揚看得心急,但霍子孟不露頭,金蜜鏑不主動,直 接拿皇后的名義吧……說實話,趙飛燕的名聲還真不怎么好使,拿出去恐怕只能 幫倒忙。呂巨君真是個人物啊,死了還給自己添堵。想來想去,想起寧成。好歹 寧成也是九卿之一,朝中有名的能吏,身上打著天子標記的鐵桿,又是靠得住的 自己人。于是讓高智商拿了董宣的手牘,去詔獄提人。 獄徒叫苦道:「外面兵荒馬亂的,哪兒還顧得上牢獄里頭?誰知道他那么大 一個官,一點都不講究,要臉的都自殺了,他居然還坐牢,坐就坐吧,還把木枷 砸碎,爬墻頭跑了。對了,他跑的時候把同獄的犯人打暈了。那賊囚居然也想學 他越獄——我把人帶來了,要不你問問?」 「人都跑了還問個屁??!」高智商抬腿要走,看到階下那名囚犯,腳下一個 趔趄,差點跌倒。 「厚道兄!救命??!」臉腫得跟豬頭一樣的義縱叫道。 義縱上午剛被押到洛都,投入詔獄。誰知那么巧,會和寧成扔到一處。兩人 以前有點過節,此時相見,義縱倒覺得有些同病相憐??上麘z,寧成不憐。趁 他一個不留神,寧成一家伙把他敲暈了。等他醒來,地上扔著砸斷的木枷鐵鐐, 寧成早跑得沒影了。 義縱這下可是把寧成恨到骨子里了。這老賊跑就跑吧,居然把自己扔下,一 個人跑了。他不知道囚犯越獄,同室案犯一律連坐嗎?義縱也想跑,可他搬著木 枷剛砸了幾下,就被闖進來的獄徒抓了個現行。 命運就是這么不可捉摸。義縱已經絕望的時候,卻看到自己的好哥兒們手持 司隸校尉的手牘,人五人六立在堂上,裝得跟真的一樣。 「帶走!」 永安宮。 劉建在殿上暴跳如雷,「該死!該死!霍子孟這廝該死!定陶王那個小畜牲 也該死!朕要御駕親征!滅了霍子孟滿門!」 「圣上莫急,」龐白鵠一臉油汗,「小的去請董破虜出兵,征討霍子孟?!?/br> 「請什么請!下詔!朕命他立刻出兵討賊!」 「是!是!是!」龐白鵠提醒道:「要不要給董卓封個什么官職?」 「朝廷名器,豈可輕授予人?」劉建皺眉道:「看在他入京勤王的功勞上, 封為前將軍吧。對了,董卓那廝在做什么?怎么不來拜見朕呢?」 「董將軍……在太學?!?/br> 「太學?」劉建愕然道:「他去太學做什么?」 洛都太學?!付炒治洳晃?,治理國家,終究要靠你們這些士人?!苟康?/br> 暴脾氣絲毫不見蹤影,言談間十二分的客氣。 只不過他面對的士人,一個個面帶菜色,說起話來都有氣無力。沒辦法,當 初洛都的小蟊賊就專門搶掠士人學子,甚至連他們御寒的衣物都不放過。若非云 氏頻繁接濟,早就揭不開鍋了。等城中亂起,云氏消息斷絕,太學無人理會,此 時已斷糧數日。 董卓也不是空手來的,聽說太學缺乏衣食,立即大手一揮,將各方貢獻的錢 糧分出一半,贈給太學一眾士人。 傍晚時分,等劉建的使者趕到太學,董卓正與一眾剛吃飽的名士相談甚歡。 尤其是對于那些出身寒門,苦無出路卻品學兼優的士子,董卓態度和藹,不 僅和顏悅色,而且對有學問的倍加推崇,極為禮賢下士。 董卓看過所謂的詔書,然后屏退使者,把那封詔書隨手往地下一丟,哈哈笑 道:「霍子孟老糊涂了,走的什么臭棋!還有劉建這豎子,竟然給老夫下詔!還 封什么前將軍!文和,見過這些士人,老夫頗為振奮??!說,我們先敲哪個?」 賈文和咳了一聲。他一入洛都,發現局勢極為古怪,明面上似乎是呂氏、劉 建與皇后之爭,背地里卻是暗流涌動,很有些來路不明的勢力在暗處大攪混水。 比如呂氏,就敗得不明不白。 賈文和有心弄清原委,但此時已經勢成騎虎,只有快刀斬亂麻一途,遲則生 變。 「霍子孟?!?/br> 董卓霍然起身,「好!我們這就去找霍子孟!」 「來人?!官Z文和喚來親兵,「去大將軍府傳訊,前將軍董卓欲前往議事, 讓霍大將軍在道旁迎候?!?/br> 新兵一愣。讓大將軍在道旁迎候? 賈文和道:「就這么說?!?/br> 「好!好!好!」董卓撫掌道:「霍子孟若是出來,我就綁了他。他若不出 來,我就滅了他滿門!」 「非也?!官Z文和道:「成敗在此一舉,請將軍小心行事?!?/br> ………………………………………………………………………………… 「劉建真的下詔了?」 郭解點了點頭。 秦檜道:「屬下親眼所見?!苟康臎鲋蒈娛侨缃褡畲蟮淖償?,秦檜專門趕 來,與眾人商議對策。 程宗揚喃喃道:「怎么都不按套路來呢?」 劉建自己被打得連宮門出不去,居然兒戲一樣下詔征討霍子孟。董卓居然也 兒戲一樣受詔了。他就算看不上定陶王這黃口小兒,難道不應該先控制住劉建, 挾天子以令諸侯,再回頭去收拾霍子孟嗎?他大腦里難道全是肥rou,就這么愿意 被劉建當刀使? 「不能再等了!」徐璜叫道:「立即派人截住董卓!」 徐璜雖然惱恨霍子孟那老狐貍躲在尚冠里不肯露頭,但不可否認,霍子孟是 皇后一方的擎天巨柱,他若有個三長兩短,皇后也不用回來了,大伙直接就樹倒 猢孫散了。 董宣沉聲道:「假若董卓硬闖呢?跟他動手嗎?」 董卓的三千涼州軍身經百戰,在如今的洛都城舉足輕重,假如有選擇,誰都 不想與他為敵。 「等等!」程宗揚道:「我弄不明白啊,董卓不是應該輔佐幼帝嗎?為什么 會選劉建那個瘋子呢?」 「因為皇后這邊已經有霍大將軍和金車騎,」唐衡道:「他即便輔佐幼帝, 也只能排第三位。況且,董破虜一直不喜歡大將軍?!?/br> 平心而論,董卓罵金蜜鏑那番話,并非一無是處。在董卓眼里,霍子孟只是 貪圖一己之利的權欲之徒。問題是易地而處,董卓就能做的比霍子孟更好嗎? 程宗揚一點也不相信董卓,可從董卓入京之后的行事來看,也許董卓本心真 不壞,而是實心實意想為出身寒門的軍人、士子找一條出路,可他的做法最后只 是激化了矛盾,使得局勢一發而不可收拾。好心辦壞事這種例子實在太多了,何 況董卓本人也不是什么純潔無瑕的天使。 「金車騎呢?他知道了嗎?」 趙充國大步進來,「金車騎已經下令,全軍出動,攻打永安宮?!?/br> 第七章 「好!」程宗揚拍案而起。自己還以為金蜜鏑被董卓罵了一臉,不得不掩面 羞走,沒想到他虛晃一招,趁董卓打著劉建旗號向霍子孟興師問罪,不去救自己 的老友,而是釜底抽薪。一旦攻破北宮,拿下劉建,董卓就成了無根之木,征討 霍子孟也變得出師無名。 這幫老家伙都不簡單啊。 趙充國齜牙咧嘴地笑道:「程大行,要不要一起走一遭?」 金蜜鏑選擇此時進攻北宮,最開心的就屬趙充國了。能夠避免與董卓直接交 手廝殺,趙充國求之不得。如果以最快的速度攻下北宮,董卓那邊還沒有來得及 動手,說不定還能救下老董一命。 程宗揚嘆道:「我就算了?!?/br> 這很可能是奠定漢國局勢的最關鍵一仗,他也很有興趣見證歷史??伤约?/br> 知自家事,連日來自己吸收了太多的死氣,丹田早就鼓脹欲裂,隨時可能崩潰。 這樣一場生死大戰打下來,自己要敢不識相地再去湊熱鬧,不管誰勝誰負, 自己肯定都活不了。 「郭大俠!」趙充國神情亢奮,樂呵呵道:「要不要搏個封妻蔭子?」話音 未落,他就給了自己一個耳光。 郭解道:「江湖微末,不習軍陣。郭某就不去獻丑了?!?/br> 程宗揚趕緊道:「定陶王的安危就拜托郭大俠了?!?/br> 郭解沉默片刻,然后應諾下來。 秦檜一直沒有開口,等眾人散去,才道:「主公,借一步說話?!?/br> 兩人走到僻靜處,秦檜道:「皇后殿下可還安好?」 「有八成可能……還行吧?!?/br> 「既然如此,那么今晚一戰,」秦檜輕飄飄道:「金車騎最好以身殉國?!?/br> 程宗揚霍然扭頭,盯著秦檜。 秦檜道:「另外請主公準許屬下出手,送霍子孟一程?!?/br> 不光金蜜鏑,連霍子孟也捎帶上了?程宗揚道:「為什么?」 「呂氏已然失勢,再難翻身。至于宗室,在劉建鼓動下,不少人卷入亂局, 事平之后,勢必逐一問罪。敢問主公,即便真如主公所愿,定陶王繼位,趙氏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