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云龍吟(第三十六集)
內侍哽咽道:「回呂校尉,長水校尉夜里本來是要回的,可是天太黑,剛才 又是下雪又是結冰的,不小心滑了一跤,大胯給扭了。這會兒也起不了身。呂校 尉,求你進來看看他吧?!?/br> 呂巨君低聲吩咐幾句,江充略一點頭,然后打馬上前。到了宮門處,卻被幾 名期門武士攔住。 那名內侍又叫道:「長水校尉吩咐過了,長秋宮都是后妃,外人不好入內, 還是請呂校尉自己進來?!?/br> 呂巨君牙齒都快咬碎了,呂戟自從進入長秋宮之后就沒有再出來,接著又有 兩名使者一去不返,就是只豬也知道情形不對。這會兒那jian賊話里話外只想引誘 自己入內,居心不問可知! 劉建已經是甕中之鱉,只能困守宮中茍延殘喘,倒是長秋宮內的定陶王和金 蜜鏑等人,一旦放過,必成后患。 呂巨君一揮手,已經在靴底裝上防滑鐵齒的射聲軍整齊跑來,在長秋宮大門 外列成三排。 箭矢破空的銳響,夾雜著大門合閉的「吱啞」聲響成一片。吳三桂綽矛撥開 利箭,一步一步往后退去,終于在衛尉軍搶上來之前退進門內。宮門旋即轟然關 閉,雨點般的箭矢落在門上,發出一片震耳的「奪奪」聲,頃刻間便密密麻麻布 滿一層。 闕樓上的期門武士也撕下面具,悍然彎弓還擊,宮門前箭矢交錯,不時有人 中箭倒地。呂巨君兵分數路,衛尉、長水二軍由呂淑帶隊,圍攻長秋宮。廖扶、 呂奉先率左武、射聲二軍奪下已經失守的永福門,直逼玉堂殿。古格爾的獸蠻部 族則由內侍張惲帶領,奔向天子停靈的昭陽宮。 呂氏一方倒霉在武庫被奪,更沒想到劉建竟能如此狠心,將積蓄漢國歷代精 華的武庫付之一炬。眼下軍中缺乏攻堅的重型裝備,只能砍倒宮中的樹木,捆扎 成沖木,用人力抬著,撞擊宮門。 不過宮中也沒有好多少,長秋宮是皇后寢宮,各種建筑一味追求華麗,根本 沒有考慮過防御,更不可能把皇后寢宮建成天下無敵的要塞。因此無論闕樓還是 宮門,都是裝飾性居多。那些衛尉軍抬著沖木,冒著箭矢狠撞數下,宮門便被撞 脫,如果不是吳三桂帶著人用重物堵住,早已經大門洞開。 程宗揚眼見不是事,忙叫來馮大法,指著宮門前的衛尉軍道:「把手雷拿出 來!給我炸!」 馮大法往下看了一眼,當時就兩眼翻白,暈了過去。 程宗揚趕緊揪著他的衣領把他打醒,「馮爺!馮爺!是我錯了!我來扔!你 只管施法!」 馮源出了一頭虛汗,好不容易才哆嗦著摸出一只黑黝黝的鐵疙瘩。程宗揚接 過來掂了掂,然后對著正在撞擊宮門的衛尉軍扔了下去。 密封的鐵制罐子準準飛入人群,落在地上滾了幾下,然后就不知道被人踢到 哪里去了。 程宗揚一臉懵逼地扭過頭。 馮源臉色煞白,舌頭打結地說道:「忘……忘了……」 程宗揚只好蹲下來給這位恐高的大爺拍背順氣,「不急不急!咱們再來…… 好了嗎?」 馮源擦了擦頭上的汗水,使勁點了點頭,然后閉上眼睛奮力催動法力。 程宗揚又拿過一枚手雷,用力投下。結果鐵罐剛一脫手,便轟然一聲巨響, 凌空爆開,如果不是他躲得夠快,飛濺的碎片幾乎能把他的手炸掉。 程宗揚又驚又怕,叫道:「馮!大!法!」 馮源還沒能從恐高癥中擺脫出來,驚嚇之余,身體抖得跟篩糠一樣。 「莫急莫急?!共叹粗龠@會兒露出頭來,溫言道:「你用的是平山宗的火法 吧?來來來,深吸一口氣,然后跟我念:平、山、火、法——好!施法!」 蔡敬仲投出的鐵罐正落在沖木中間,隨著一聲巨響,無數鐵片迸射而出,不 僅將毫無防備的衛尉軍炸倒一片,連捆扎樹木的繩索也被炸斷,成捆的沖木散落 開來,不少軍士幸運地躲過爆炸,卻被樹干砸傷,倒在地上大聲哀嚎。 呂巨君已經帶人穿過永福門,聽到背后的巨響,不由變了臉色。他并沒有把 長秋宮那點區區兵力放在心上,卻沒想到他們能折騰出這么大動靜。 闕樓上傳來一波一波聲嘶力竭的高呼,「平、山、火、法——好!」 「平、山、火、法——好!」 每一聲高呼,都能看到一個烏黑的物體從天而降,然后伴隨著震耳的巨響, 炸出一片火光。 宮門前的衛尉軍已經潰不成軍,不少人被炸斷手腳,倒在血泊中掙扎慘叫。 那些衛尉軍本來斗志不堅,遭此重創更是逃得比兔子都快。 「節奏很好!」蔡敬仲夸獎一句,然后又拿起一只鐵罐子,交待道:「這回 念慢些……」說著抖手一擲,沉重的鐵罐仿佛被投石車投出一樣,劃過數百步的 距離,朝遠處的呂巨君飛去。 「平、山、火、法——好!」 馮源又是一聲大喝,結果使出的法力如泥牛入海,疾飛的手雷連煙都沒冒一 股。 程宗揚叫道:「怎么回事?」 馮源哭喪著臉道:「太遠了……」 飛出的鐵罐已經超過馮源的施法距離,但蔡敬仲全力一擲,威力也自不小。 那團鐵球炮彈一樣直飛過去,呂巨君甩開韁繩,匆忙躲避,「呯」的一聲,坐騎 頭顱被鐵球擊中,砸得腦漿迸出。 那只鐵罐就像沾滿血污的鐵西瓜一樣嵌在馬匹頭顱中,呂巨君余悸未消地喘 著氣,一邊緊緊盯著闕樓上那名鬼鬼崇崇遮住面孔的死太監,然后沉聲道:「請 大巫來?!?/br> 幾名披發的胡巫出現在戰陣中,他們畏懼手雷的威力,沒有靠得太近,只遠 遠舉起骨杖,齊聲吟誦。 經歷過江州之戰的程宗揚立刻反應過來,「不好!快撤!」 眾人剛剛撤走,那些胡巫已經施法完畢。大地猛然一震,長秋宮前青石鋪成 的石階仿佛水面一樣掀起波浪,冰層碎裂,原本鋪設緊密的青石震蕩變形,形成 一片彼此參差交錯的亂石堆。程宗揚等人所在的闕樓首當其沖,闕樓巨大而堅實 的基座從中折斷,樓體搖晃著緩緩傾頹下來,最后轟然倒地。 那些胡巫如法炮制,將宮門北側的另一座闕樓也用地陷術摧毀。這一次闕樓 卻是向內倒去,將宮墻砸開一個兩丈寬的缺口。 大地的震顫剛一停歇,衛尉軍與射聲軍便從宮墻的缺口蜂擁而入。失去宮墻 的防御,守在宮內的期門武士、兩廂騎士、殿前執戟、劍戟士只能與呂氏軍正面 廝殺,雙方傷亡都迅速飆升。 吳三桂帶領宮中守衛,逐門逐殿地與敵軍對攻,在尺寸之地反復爭奪。王孟 身材威猛,劍法也一反輕靈,走的剛猛一脈,長劍一出,必定見血。吳三桂揮舞 著長矛,招術大開大闔,兩人兵器一長一短,雖然是頭一回并肩殺敵,卻配合得 分外默契。 比他們更猛的,那要數云大小姐。云丹琉刀法大進,那柄青龍偃月一如既往 的所向披靡,但攻守之際比以往多了幾分余力,更加收放自如。她帶著云家幾名 護衛,牢牢守住通往內殿的鳳儀門。使得吳三桂等人毫無后顧之憂。 吳三桂與王孟都是豪勇的性子,越殺越是過癮。 王孟大笑道:「痛快!痛快!」 吳三桂高呼道:「兄弟們!把他們打出去!每人賞一百金銖!」 那些期門武士聞言精神一振,竟然真的跟著吳三桂等人一波反撲,將衛尉軍 逐出長秋宮,然后將宮中幾株足有數百年的梅樹、古松伐倒,堵住缺口。 衛尉軍本來就士氣低靡,又遭此敗績,更是一蹶不振。射聲軍雖然精悍,但 都是射手,不利攻堅,最后只能功敗垂成。 不過幾名胡巫施術之后,長秋宮東面的宮墻裂縫處處,已經無險可守,隨時 都可能被人破墻而入。一旦左武軍擊滅劉建,回師來援,長秋宮唾手可得。因此 退下來的衛尉軍并沒有急于再次組織進攻,即使在呂淑的催促下,也拖拖拉拉不 肯送死。 程宗揚也和他們一樣,覺得長秋宮是守不住了,如果不想死在這里,眼下就 得趕緊逃出去。一旦衛尉軍再次進攻,只怕就走不掉了。 程宗揚把指揮權交給盧景和蔡敬仲,孤身奔往寢宮。他已經打定主意,假如 趙飛燕愿意走,自己就放火燒毀長秋宮,掩蓋皇后失蹤的痕跡。如果趙飛燕不肯 走,而是決定以身相殉……那就只有把她打暈帶出去了事。 至于其他的妃嬪,只能祝福她們好運了。畢竟秘道只有一條,無論出于保密 的考慮,還是考慮到實際通行的可能性,都不可能把宮里的千余人全都救出去。 云丹琉坐在鳳儀門前,那柄青龍偃月插在地上,刀鋒猶自沾著血跡。 不過此時一群鶯鶯燕燕的宮娥正圍著她,又是摩肩又是捶背,一個個熱切萬 分。 云丹琉被這些女子的殷勤弄得哭笑不得,她守的鳳儀門是通往內宮的門戶, 衛尉軍攻進來時,那些宮人都親眼目睹了她紅顏不讓須眉的英姿,對這個英氣逼 人的女子充滿了感激和無比欽敬。云丹琉實在是吃不消她們的好意,又不好翻臉 趕人,這會兒坐在錦榻上,簡直如坐針氈。 看到程宗揚過來,云丹琉如蒙大赦,連忙站起身來,「你來得正好,我去看 看外面的敵寇?!拐f罷便拔起刀,一溜煙走了。 程宗揚看著那些眼巴巴望著自己的宮女,無奈地說道:「敵寇已經被我們打 退了。你們該歇息就歇息。今晚下了雪,你們千萬小心,不要受涼生病?!?/br> 宮中的侍女、妃嬪都如同驚弓之鳥,呂戟的跋扈讓她們意識到,一旦長秋宮 失守,等待她們的就將是末日??伤齻兏緵]有任何選擇,只能等待命運對她們 的宣判。 看到程宗揚的身影,許多人都露出乞求的眼神,可連她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 的乞求能換來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乞求什么。天子已經駕崩,她們無論如何 也不可能回到從前的生活。如果只是乞求活路,只要能忍受凌辱,北宮的永巷也 不是不能活下去。如果只是乞求一個體面,他一個剛剛復職的大行令,不過是俸 祿六百石的中級官員,又怎么可能救下她們一宮女子? 程宗揚心下暗嘆,但只能視若無睹,目不斜視地朝宮中走去。 單超仍在偏殿門外守著,見到程宗揚過來,躬身施了一禮。 「定陶王可好?」 「王上方才被外面的吵鬧聲驚醒,剛用了些膳食,眼下還好?!?/br> 長秋宮若是被破,這小家伙只有死路一條。到時索性把他也一并帶走,反正 趙氏姊妹沒有孩子,就養在膝下算了。 程宗揚一邊想著,一邊踏進寢殿,蛇夫人、罌粟女、尹馥蘭都在殿內,隱約 能看到帷帳內點著燈火,趙飛燕這一夜必定又是無眠。 罌粟女揚聲道:「程大行前來拜見?!?/br> 趙飛燕的聲音從帷幕內傳來,「請程大行進來?!?/br> 程宗揚吸了一口氣,然后走進內殿,當他挑開帷幕,頓時大吃一驚。 外面的蛇奴、罌奴、蘭奴簡直都是些豬!趙飛燕的御榻旁,赫然坐著一個明 艷照人的女子,除了劍玉姬那個賤人還會是誰! 皇后的鳳榻旁點著兩盞銀白色的青銅燈樹,數以百計的燈火將內殿照得亮如 白晝。燈光掩映下,趙飛燕、趙合德、劍玉姬三名麗人一個個猶如光彩奪目的寶 石,艷光四射,看著讓人十二分悅目,卻一點都不賞心。 自打看到劍玉姬那賤人,程宗揚一顆心就直沉下去。有這個賤人在,自己想 利用秘道逃跑的打算等于徹底泡湯了。劉建如果倒霉,她絕對不會讓自己好過, 想脫身,可沒那么容易。 趙飛燕含笑道:「程大行在外面辛苦了。我聽仙姬說,那些賊寇毀掉兩座闕 樓,幸好程大行見機得快,才沒有折損人手?!?/br> 程宗揚冷冰冰道:「仙姬不會是在阿閣旁邊的下水道里躲著吧,竟然看這么 清楚?」 劍玉姬風輕云淡地笑道:「宮中諸事于我如掌上觀紋,何必親眼目睹?」 「看你說得跟真的似的,原來都是腦補出來的?劉建那小子已經快死了,仙 姬若是無事,就趕緊回去給他收尸吧?!?/br> 「建太子若敗,公子以為能獨善其身嗎?」 程宗揚狠狠盯了劍玉姬一眼。 劍玉姬突然出現在宮禁深處,絲毫沒有驚動外人,趙氏姊妹還以為她與罌粟 女等人一樣,都是程大行的侍奴,才能暢行無阻,心下全無防備。 劍玉姬又言笑宴宴,將外面的戰況說得如同目見,讓姊妹倆更相信她是自己 一方的人,言語間毫無禁忌。這時看到程宗揚的態度,才意識到此女是敵非友, 再回想起方才那一席交談,不知不覺中被她套走了許多話,心下不禁同生懊惱, 看著劍玉姬的目光也流露出幾分嗔意。 劍玉姬若無其事地說道:「呂巨君底牌已經出盡,此番挾左武軍與獸蠻人之 威,想將朝中對手一網打盡。這網中固然有建太子,可也少不了長秋宮的諸位。 程公子以為呢?」 「我們長秋宮跟你們可比不了,」程宗揚道:「我們都是些小蝦米,哪里像 建太子和仙姬你呢?個頂個都是足以吞舟的大魚。能撈到你們這些大家伙,呂巨 君可是賺大了?!?/br> 劍玉姬對他的嘲諷毫不動怒,「公子何必妄自菲???公子的身家,便是妾身 也望塵莫及?!?/br> 「哎喲,我沒有聽錯吧?算無遺策的堂堂仙姬,居然在拍我這個小商人的馬 屁?禮下于人,必有所圖。你有什么圖謀,趕緊說出來吧。這都半夜了,再拖一 會兒,天都該亮了?!?/br> 「聯手?!?/br> 程宗揚露出一絲玩味的笑容,「聯手?你跟我聯手?」 「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劍玉姬道:「你我共誅呂氏,有何不可?」 「行了行了,我就當你開玩笑好了?!钩套趽P半真半假的說道:「呂巨君那 小子帶了兩千人馬入京,無人可敵,我是打算收拾細軟跑路了?!?/br> 「區區兩千人馬,哪里能稱得上無敵?」 「就憑劉建那幾千烏合之眾?說起來了,你那邊五支北軍現在還剩下多少? 兩千還是一千五?」 「若是有公子相助,妾身必可讓呂巨君有來無回?!?/br> 「我手里就這二三百號人馬,難道你就差我這點兒人?」 劍玉姬輕嘆道:「公子莫非忘了羽林天軍?」 程宗揚唇角慢慢露出一個笑容,「原來仙姬打的是這個主意啊……」 顯然呂巨君不動聲色調來兩千左武軍,完全出乎劍玉姬的預料之外,也打亂 了她的全盤布局。劍玉姬也許藏的還有后手,但面對呂氏一方壓倒性的優勢,她 也無計可施。眼下唯一能與左武軍相抗衡的力量,只有上林苑的羽林天軍。但即 使劍玉姬舌燦蓮花,也不可能說動控制羽林天軍的霍子孟去襄助劉建。在霍子孟 眼里,劉建壓根兒就是個叛逆,不出兵討逆已經是大罪了,怎么可能站在劉建一 方與呂氏攻伐? 劍玉姬唯一的一線生機,就是呂巨君倉促之間急于求成——倚仗自己兵力雄 厚,在全殲劉建之前就開始攻打長秋宮?;糇用峡梢圆焕頃⒔ǖ纳?,但絕不 能坐視長秋宮被亂軍攻破。尤其是站在長秋宮一邊的還有他的老友金蜜鏑。 所以眼下的局面就成了一個連環套,劉建眼下可以指望的,唯有羽林天軍, 但霍子孟與他不共戴天,無論如何尿不到一個壺里。而能夠招攬霍子孟的,唯有 長秋宮。因此劍玉姬只能來找自己求援。 這賤人可是自己送上門來的,自己不借機狠宰她一刀,實在是辜負了自己jian 商的名號。 程宗揚開口便道:「有什么好處嗎?」 劍玉姬搖頭笑道:「公子還是如此耿直?!?/br> 「行了,大家都這么熟,就別廢話了?!?/br> 「盡誅呂氏,奉劉建為帝,皇后獨居北宮,趙氏以一縣之地封侯?!?/br> 獨居北宮?這是要除掉呂雉啊。程宗揚大搖其頭,「不行?!?/br> 劍玉姬微微挑起眉梢,「哪個不行?」 「北宮不行?!闺x南宮太近,就在劉建眼皮底下。程宗揚可不覺得趙飛燕有 本事像呂雉一樣把北宮經營得固若金湯。 劍玉姬沉默片刻,然后道:「以上林苑奉太后。呂氏田苑盡歸趙氏?!?/br> 程宗揚心頭一跳。單是呂冀名下的私苑就橫跨數縣,縱橫數百里,再加上方 圓數百里的上林苑,用來建國都夠了。 程宗揚咳了一聲,「還有嗎?」一邊說一邊使勁看著劍玉姬。 劍玉姬笑道:「一如前議。只待事平,妾身便遣光兒過來?!?/br> 「遣人倒不必了?!钩套趽P道:「貴太子亂成那個鳥樣,白送我都不要?!?/br> 劍玉姬神情平靜,「公子的意思呢?」 「人我出。讓太子妃陪我演一場戲就行?!?/br> 劍玉姬爽快地說道:「便如公子所愿?!?/br> 程宗揚滿意了。不過這賤人答應得這么痛快,看來這竹杠還很能敲幾下。 程宗揚微微一笑,端足了架子,淡淡道:「這些小事倒也罷了。只不過讓霍 大將軍出兵嘛……這事可不是隨便說說的……」 程宗揚的譜還沒擺完,劍玉姬便打斷他,「公子莫非不想為左武軍的王師帥 報仇了嗎?」 程宗揚笑容僵在臉上。 呂氏兵鋒已經逼近崇德殿,覆亡之危迫在眉睫。劍玉姬沒有再兜圈子,她豎 起兩根晶瑩如玉的手指,直接了當地說道:「此時已經子時將過,宮里最多還能 支撐兩個時辰。程公子,時機稍縱即逝,錯過今日,只怕公子要抱恨終身。公子 與妾身雖道不同不相與謀,然造化如此,為之奈何?眼下合則兩利,斗則兩敗, 還望公子三思。妾身言盡于此,公子善自珍重?!?/br> 劍玉姬目的已經達成,絲毫不拖泥帶水,放下話便飄然而去。 劍玉姬早已芳蹤杳然,程宗揚仍呆立殿中。 這賤人總是能抓住自己的弱點,一點機會都不錯過! 自己與師帥只有一面之緣,但就在那次見面中,師帥親手為自己打開了一道 門,也給了自己立命之基。 緊接著師帥龍殞大漠,世間再無斯人。自己兩年來經歷的一切,葬身草原的 師帥永遠也無法知曉??蓮那暹h,到太泉,再到洛都,師帥的身影無處不在。 也許,這就是緣份。緣起緣滅,云生濤落。 良久,程宗揚長舒了一口氣。雖然又被劍玉姬借力使力了一次,但此時他心 底沒有半點怨念。無論是不是被劍玉姬借機利用,師帥的仇必須要報。這與劉建 的生死無關,與趙飛燕的下場無關,也與呂氏的興敗無關。 僅僅是為師帥報仇而已。 程宗揚抬起眼,正看到少女一雙淚汪汪的美目。也許是被他的沉默嚇住了, 趙合德神情怯生生的,目光中充滿了擔憂和緊張,似乎隨時都會垂下淚來。 程宗揚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暗地里朝她擠了擠眼。趙合德有些慌亂地垂下 頭,玉頰泛起一絲羞赧的紅暈。 趙飛燕歉然道:「我以為她是你們的人,才讓她進來?!?/br> 程宗揚笑道:「這怨不得殿下,是那賤……玉姬太狡猾了。何況她也沒有進 來?!?/br> 趙飛燕露出疑惑的表情,那女子坐在榻旁與她笑談許久,難道是假的嗎? 「是假的?!钩套趽P指了指榻旁,「你看?!?/br> 趙飛燕赫然驚覺,那女子方才坐過的錦墊上褶皺宛然,根本沒有人坐過的痕 跡。 「她用的是一種幻術?!钩套趽P一本正經地說道:「主要是因為她做過的缺 德事太多,如果真身出現,一不小心就會被人打死?!?/br> 趙合德「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趙飛燕也不禁莞爾。 程宗揚原本過來是想帶她們逃跑,但此時已經改了主意。此時逃走,就等若 放棄為師帥報仇,自己的念頭一輩子也不會通達。 既然要留,就要穩住宮內。程宗揚說了幾句笑話,開解了心頭忐忑不安的姊 妹倆,這才說道:「剛才我們說的,皇后殿下以為如何?」 趙飛燕直視他的眼睛,淺淺笑道:「我不懂的。一切有勞公子?!?/br> 程宗揚沉默了一會兒,實在擔心那賤人還有什么手段竊聽帳內的對話,最后 只是一笑,「我先出去一趟,天亮之前肯定回來?!?/br> 從帳中出來,只見幾名侍奴齊齊跪了一排,她們已經聽到動靜,知道自己一 不小心,被人悄無聲息地潛入帳內,此時一個個噤若寒蟬,規規矩矩伏著身,連 頭都不敢抬。 「真是廢物!」程宗揚喝斥道:「你們幾個輪流在帳內守著!再有疏漏,你 們就自己抹脖子吧?!?/br> 「是?!谷怨詰艘宦?。 蛇夫人揚起臉,陪笑道:「主子可是要出去么?」 「我去尚冠里。你們告訴盧五爺和蔡常侍一聲?!?/br> 「要不要奴婢陪著?」 「不用。我從秘道走?!钩套趽P看了眼殿側的滴漏,已經是子末時分。離天 子駕崩不過僅僅兩天,卻像經年累月般漫長。 「告訴云大小姐,如果一個時辰之后我還沒有回來,你們就護送皇后殿下、 趙姑娘和定陶王從秘道離開。最遲天亮之前,全部撤到上津門碼頭?!?/br> 「是?!?/br> 秦檜已經加派了人手,將秘道出口那片廢棄的宅院嚴密地看管起來。 程宗揚從秘道出來,便看到鵬翼社的蔣安世和鄭賓。他吩咐兩人分頭去請秦 檜和董宣過來,然后往尚冠里趕去。 第四章 十一月初八。丑時。 洛都。尚冠里。 飄揚的雪花已經持續了一個時辰,此時尚未停歇,大半個洛都城都被深及腳 踝的白雪覆蓋。好在外面的雪地沒有結冰,不像宮中一樣滑得令人寸步難行。夜 空下漫天的白雪映著武庫的沖天大火,滿城風雪,火光搖曳,濃煙滾滾,使人油 然生出一種末世的蒼涼感。 尚冠里權貴云集,高宅大院鱗次櫛比。京師動蕩,豪門世家紛紛閉門自守, 往日車水馬龍的長街此時空無一人,只是高墻上隱約有人影閃動,不知有多少雙 眼睛在暗處窺視。 霍大將軍的府邸占據了尚冠里的東北角,朱紅色的大門上鑲著銅釘,氣勢崢 嶸。程宗揚冒雪趕到府前,叩門良久,才有一名門子露出頭來,戒備地看著他。 程宗揚通報了姓名,房門旋即關上。等了一盞茶工夫,那門子又匆匆跑來, 低聲道:「東側角門?!?/br> 東側的角門開了一條縫,程宗揚推門而入,卻沒有看到迎門的僮仆,唯有雪 地上幾行零亂的足跡,通向內側一道小門。 程宗揚沿著雪上的足跡往內走去,心里生出一絲不祥的預感。整座大將軍府 黑沉沉的,仿佛空的一樣。自己路過的門戶都敞開著,可沿途非但看不到半個人 影,甚至聽不到一絲聲音,見不到一點燈火……這不是蹊蹺,而是在暗示立場。 嚴君平已經在大將軍府待了不少時候,霍子孟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算盤。他如此 小心謹慎,顯然是不想讓任何人知道自己來訪,也恰恰說明他對自己并不看好, 因此才隱瞞消息,避免被人秋后算賬。 小徑的終點不是會客的內堂,而是一處遍植古松的小院。院內一座木制的精 閣,閣身沒有漢國建筑通常的漆畫彩繪,而是原木本色。閣身并不大,但挑起的 飛檐氣勢恢弘,將四面的圍廊都罩在檐下。閣內擺著一座屏風,一只火盆,一個 魁偉的身影坐在屏前,他頂盔貫甲,連面部都戴著護具,只是在甲胄外還套了一 件粗糙的麻衣,看上去像是要被撐破一樣。 霍子孟悶聲悶氣的聲音從面具后傳來,「是他嗎?」 嚴君平坐在旁邊,沒好氣地說道:「你不是見過他嗎?」 「我一天見多少人,哪里都能記???再說了,萬一是jian人易容喬扮的呢?」 嚴君平無奈地點了點頭,「是他?!?/br> 「真的是他?」 嚴君平咬牙切齒地說道:「真的是!」 「早說嘛!」霍子孟麻利地摘下面具,扔掉頭盔,露出一頭白發和滿臉的笑 容。 他熱情地拍了拍旁邊的錦席,「小程,來啦,坐,坐。就跟在自己家一樣, 別拘束?!?/br> 程宗揚哭笑不得,「霍大將軍,你這是……」 霍子孟揮手道:「散了,散了?!?/br> 外面的松樹上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幾條身影從樹上落下,然后退 開,消失在風雪中。 霍子孟解下鐵制的護頸,晃了晃脖頸,一邊舒坦地松了口氣,「外面兵荒馬 亂,什么死士啊,豪俠啊,野心勃勃的少年郎,甚至有幾個破錢的買賣人,都cao 著心思想搞個大動靜,不得不防啊?!?/br> 「以霍大將軍之尊,都對眼下的亂象如此擔憂,可見如今洛都城中已經是人 人自危。上自皇家貴胄,下至黎民百姓,盡皆朝不保夕?!钩套趽P道:「不過以 在下看來,大將軍盡可不必如此小心?!?/br> 霍子孟笑瞇瞇道:「說來聽聽?!?/br> 「那些人之所以擔憂,是因為生死都cao之人手,一舉一動都身不由己,只能 仰人鼻息。而霍大將軍位高權重,手握重兵,才是能決定他們命運的那個人?!?/br> 「哈哈,一見面就拍我馬屁,你小子沒安好心啊?!?/br> 程宗揚厚著臉皮道:「在下肺腑之言,怎么能說是拍馬屁呢?何況以霍大將 軍的英明,豈是那種喜歡他人溜須拍馬的庸俗之徒?」 「哎,這馬屁拍得周到!」霍子孟一手指著程宗揚,贊許道:「有天份!」 這老狐貍! 程宗揚道:「說我沒安好心,更是冤枉。眼下的局面不用在下多說,霍大將 軍以為是明哲保身,結果只怕是坐以待斃?!?/br> 霍子孟擺了擺手,「宮闈之爭,我這種外臣,還是不要插手的好。老夫閉門 自守,即便無功,尚不失為富家翁?!?/br> 程宗揚道:「旁人這么說便也罷了,但以霍大將軍的地位,焉能不知?當此 之際,無功便是有過?!?/br> 霍子孟撫摸著身上的粗麻孝服,淡淡道:「永安宮,我終究是要保的?!?/br> 程宗揚終于明白了霍子孟的心思,他根本沒把劉建那點人馬放在眼里,但同 樣不愿看到呂氏輕易得手。保住永安宮是他的底線,言外之意也就是太后以外, 其他人的死活他都不理會。他控制了羽林天軍,卻始終按兵不動,正是借劉建的 手來打擊呂氏。 同時也能看出,呂氏作為外戚,實在太過強勢,已經嚴重侵犯到世家豪強的 利益。以霍子孟為首的重臣并不樂意看到呂氏再囂張下去。 知道霍老狐貍的底線,事情就好辦了。尤其是從他的言語間能看出,霍子孟 還不知道宮中的變故,以為掌握了北軍大半的劉建占了上風,自己是來勸說他合 力攻打劉建的。 程宗揚感嘆道:「霍大將軍一片忠義之心,在下佩服。只不過永安宮眼下無 恙,反倒是南宮已經被獸蠻人血洗了?!?/br> 「什么!」 程宗揚本來想鎮一下霍子孟,沒想到先跳起來的是嚴君平。不過霍子孟也沒 好多少,老頭大張著嘴巴,下巴險些掉在地上。 程宗揚心下一陣快意,是不是有種被雷劈了的感覺?讓你裝淡定! 程宗揚一臉沉痛地說道:「獸蠻人自白虎門入宮,在阿閣大破劉建亂軍,這 會兒應該已經攻入蘭臺?!?/br> 「蘭臺!」嚴君平咆哮道:「圣賢經卷!歷代文萃!竟然被獸蠻孽種唐突無 遺!斯文掃地??!」 霍子孟倒還沉得住氣,哂道:「幾個獸蠻奴仆而已。呂家那小子,倒還有些 心計?!?/br> 「何止有一點心計?;舸髮④?,你可坐穩了——那可不是什么獸蠻奴仆,而 是正經的塞外獸蠻武士,師帥當日在大漠犁庭掃xue,轉眼就被人家攻入大漢的皇 宮之中。豈止是斯文掃地?簡直是顏面無存?!?/br> 「塞外的獸蠻部族?」霍子孟沉下臉,「他們如何潛入洛都?」 「哪里用潛入?跟著左武第二軍一道,大搖大擺就進來了?!?/br> 霍子孟失聲道:「左武第二軍???」 程宗揚淡定地說道:「也就二千多人吧。打下南宮我看是夠了?!?/br> 霍子孟略一思忖,便即明白過來。他再也坐不住了,像火燒屁股一樣站起身 來,邊走邊道:「好算計!好手段!呂巨君這小兔崽子真不得了啊,引狼入室都 干得出來!」 霍子孟來回邁著大步,身上的衣甲「鏘」然作響,「攻蘭臺,這是要去昭陽 宮啊,天子停靈之地。好!好!好!天子若是被獸蠻人戮尸,滿朝文武全都不用 活了。該上吊上吊,該砍頭砍頭。個就先砍我霍子孟的腦袋!還有左武第二 軍,兩千余人,厲害!厲害!后生可畏啊。這些兵力加起來,把朝中的大臣全殺 一遍也盡夠了……」 霍子孟忽然停下腳步,雙眼鷹隼般盯著程宗揚。 程宗揚攤開雙手,擺出一臉無辜的表情。 霍子孟道:「劉建不能留?!?/br> 「唔?!?/br> 「皇后遷北宮,晉皇太后?!?/br> 「呃?!?/br> 「太后晉太皇太后,遷長信宮?!?/br> 「哦?!?/br> 「劉建以下,附逆者論罪。呂冀失傳國璽,免大司馬。諸呂以失職論處?!?/br> 「喔?!?/br> 「眾臣共議推舉新帝?!?/br> 「呵呵?!?/br> 霍子孟皺起眉頭,「成不成,給個痛快話?!?/br> 程宗揚站起身,拍了拍屁股,「那啥,我就是來找大將軍閑聊兩句。大將軍 你先忙,小的先告退。有空去臨安找我玩啊?!?/br> 「等等?!箛谰嚼∷?,「你不能就這么跑啊。有道是漫天要價,落地還 錢。大家再商量商量,商量商量?!?/br> 程宗揚似笑非笑地說道:「嚴先生,你可是我請來當說客的,不能胳膊肘往 外拐啊?!?/br> 嚴君平道:「不義之名,嚴某一身當之??偛荒茏晞沃T逆禍亂天下,生 靈涂炭?!?/br> 「那好,」程宗揚站定腳步,「我的條件就兩個:,清查天子死因,有 罪者斬,徹底清除呂氏勢力。呂雉也別晉什么太皇太后了,必須追責?!?/br> 「豈有此理!」霍子孟斥道:「子不問父母之非。哪里能問罪太后?」 嚴君平也道:「本朝以孝治天下,問罪太后,于情不通,于理不合,勢必動 搖國本?!?/br> 「我們打開窗戶說亮話吧,」程宗揚道:「太后若是活著,別說我們,霍大 將軍,就算是你,難道不擔心她哪天會翻盤嗎?」 霍子孟道:「老夫一心謀國,無暇謀身?!?/br> 這老家伙臉皮可真厚啊。程宗揚索性道:「大將軍若是出手,這回可是把太 后得罪到死地了?!?/br> 霍子孟不動聲色地說道:「太后安危重于社稷?!?/br> 程宗揚一拍手,「條就談不攏,那就沒得談了?!?/br> 霍子孟對他的威脅無動于衷,硬梆梆道:「老夫謀國之舉,原也不必理會什 么長秋宮?!?/br> 程宗揚心頭響起警鈴,天子暴斃,無人繼嗣,從法理上講,繼位者必須得到 永安宮或是長秋宮的詔命,才合乎法統。要不然就是像中行說一樣,偽造遺命, 繞開兩宮。老霍這架勢,像是要把長秋宮直接掃進垃圾堆,難道他私下與永安宮 有什么默契? 程宗揚朝嚴君平看去。嚴君平緩慢卻堅定地搖了搖頭。 既然霍子孟沒有與永安宮勾結,又不把長秋宮放在心上,更不可能再和劉建 一樣偽造天子遺命…… 程宗揚心念電轉——難道他要玩共和? 不可能吧? ……也許有可能呢?霍子孟代表的是朝廷群臣,乃至世家豪族的利益。與君 權、外戚都有深刻矛盾。問題是自己代表著長秋宮,他連長秋宮都不放在眼里, 那還談個屁??? 但朝臣也未必是鐵板一塊。忠于漢國法統者可不在少數?;糇用舷敫愎埠?, 未必就能一呼百應。 程宗揚微微笑道:「大將軍不在意長秋宮,金車騎可不見得同意?!?/br> 霍子孟眼底露出一絲苦笑,搖了搖頭,沒有再說什么。 程宗揚真恨不得摟著遠在昭陽宮的金蜜鏑親一口。金蜜鏑的立場才是長秋宮 真正的本錢和底氣。少了金蜜鏑的支持,群臣四分五裂,霍子孟獨木難支,想搞 共和也無從談起。 「這樣吧,」嚴君平見機說道:「太后居永安宮,收其印信。呂冀、呂淑、 呂不疑等人論罪?!?/br> 嚴君平的提議等于將呂雉囚禁在永安宮內,保住了她的性命,同時避免呂氏 借助她的勢力東山再起。雖然與程宗揚的要求有所差距,但勉強可以接受。 霍子孟斟酌良久,也點了點頭。 程宗揚趁勢說道:「第二條,定陶王繼嗣?!?/br> 霍子孟道:「不妥。主少國疑,何況由趙后垂簾,只怕朝野議論聲起?!?/br> 程宗揚有了底氣,知道霍子孟可打的牌并不多,微笑道:「如果換個角度來 看呢?朝野非議,那不正好使得趙后無法擅權嗎?再則趙氏出身寒微,也不會像 其他外戚一樣尾大不掉?!?/br> 霍子孟道:「帝位乃天命所歸,豈是你我私相授受之物?」 「公議還是要公議的?!箛谰酱驁A場道:「待公議之時,由大將軍出面支 持定陶王。群臣若應許,則可,不許則罷,如何?」 程宗揚道:「那我們各退一步,但大將軍必須出面提名定陶王?!?/br> 霍子孟咳了一聲,「清河王還是不錯的?!?/br> 「沒見過。不認識。不放心?!钩套趽P道:「時間急迫,不是閑談的時候。 定陶王,成不成,你給句痛快話?!?/br> 自己剛說的話被人原封不動地送回來,霍子孟皺起眉頭,卻沒有再開口。 「由大司馬大將軍監國?!箛谰降溃骸笡Q不能再讓外戚擅權?!?/br> 「行?!钩套趽P沒有爭執。避免外戚再度興起,也是霍子孟的底線了,何況 以趙飛燕家里的情況,就算想給趙氏擅權他們都擅不起來。 嚴君平道:「那就這么說定了?!?/br> 「別急,還有一條……」 「你不就兩條嗎?」 程宗揚干笑道:「剛想起來的?!?/br> 霍子孟哼了一聲,「你若覺得時間寬裕,盡可饒舌?!?/br> 「廢除算緡令,除商賈市籍,等同良家子?!?/br> 「荒唐!」霍子孟不悅地說道:「我大漢以耕戰立國,商賈不事生產,唯知 逐利,豈能等同于良家子?」 嚴君平也道:「若去市籍,則世人爭為商賈,囤積取利,哪里還有人愿以耕 織為生?」 「假如所有人都是商賈,世上只有一個農夫,那不管他種出來什么,都是天 價?!钩套趽P道:「交易也是生產。商賈能攫取暴利,是因為競爭不夠充分。貨 物只有流通起來,互通有無,才有其價值……」 程宗揚越說越是無奈,自己每說一句,倆老頭都使勁翻他白眼,一方面估計 聽不大懂,而能聽懂的可能覺得他說的全是歪理。 眼下不是給他們普及商業知識的時候,程宗揚只好道:「廢除算緡令,這個 沒問題吧?」 霍子孟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點頭。 「那就先廢除算緡令,至于怎么取消對商賈的歧視政策,等穩住局面我們再 討論?!?/br> 「成。就這么辦吧?!?/br> 「那我現在想問一下,霍大將軍準備怎么平定亂局?」 霍子孟看了眼壺中的刻箭,「此時是丑正三刻。寅時初,羽林天軍入南宮白 虎門。剩下的事,就由你們去做吧?!?/br> 「寅時?」程宗揚大吃一驚,「羽林大營不是在上林苑嗎?」 眼下離寅時不過半個時辰多一點,而上林苑距洛都有一個多時辰的路程,加 上前去傳令,一來一回,最少也要兩個時辰。因此程宗揚心急如焚,生怕黑魔海 那幾個妖人太水,連兩個時辰都撐不下來。萬一他們被呂巨君全殲,即便羽林天 軍殺到,只怕也救不下長秋宮。這會兒聽到只需半個時辰。程宗揚吃驚之余立刻 秒懂,這意味著羽林天軍就在洛都城中了!果然是老狐貍??! 霍子孟嘿嘿一笑,沒有多說。 程宗揚心下佩服,笑道:「原來大將軍早有安排,卻是我多慮了?!?/br> 「不過有一點要說清楚,」霍子孟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諸軍不得私入 永安宮。無論太后還是她身邊的宮人,都不可擅動?!?/br> 「大將軍有令,在下自當奉命?!拐f著程宗揚抬起手,與霍子孟擊了一掌, 笑道:「祝大將軍公侯萬代!」 霍子孟眼中露出一絲狡黠,「也祝程員外心想事成?!?/br> 程宗揚知道自己的身份瞞不過明眼人,霍子孟既然說出來,他也不再掩飾什 么,只苦笑道:「大將軍明鑒,在下只是個生意人,所圖只是生意而已,對漢國 朝局沒有任何野心?!?/br> 「若非如此,老夫豈能容你?」霍子孟揮了揮手,「去吧?!?/br> ………………………………………………………………………………… 從尚冠里出來,程宗揚徑直趕往秘道出口,準備與秦檜等人會合。誰知剛走 過街口的拐角,卻看到一隊人馬明火執仗的呼嘯而過。最前面一名戴著貂尾的內 侍手持節杖,尖聲叫道:「天子有詔!呂氏謀逆!凡京中士民,無分貴賤,皆入 宮勤王!」 話音未落,街旁一戶宅院突然大門洞開,幾名家奴持弩而出,一通亂箭將那 名內侍射落馬下。 后面舉著火把的隨從高叫道:「呂逆!是呂逆一黨!」 「殺光他們!」 那些隨從早已經殺紅了眼,眼看那些家奴射完一輪,正手忙腳亂的上弦,當 即鼓噪著沖上前去,一場血戰隨即爆發。 那戶人家仗著奴仆眾多,根本沒把這幫隨從們放在眼里。誰知那些隨從都是 剛殺過人,見過血的,一個個兇性大發。倒是府中那些奴仆,白拿著私藏的幾具 利弩,結果只發了一矢,就被人殺到面前,慌亂間嚇得丟下刀弩,轉身就逃,連 大門都顧不上關。 劉建召集的那些亡命徒叫囂著沖進府內,揮舞著刀劍大肆屠掠。只聽得高墻 內慘叫聲、哭喊聲響成一片,不多時濃煙升起,有人在府中放起火來。 程宗揚原以為這是哪戶不開眼的呂姓人家,不料卻看到門前懸掛的燈籠上面 寫著一個血紅的「孫」字。程宗揚不由恍然。難怪這時候還站在呂氏一邊,原來 是孫壽的「娘家」。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看來今晚之后,孫家就可以除名了。 程宗揚搖了搖頭,轉身離開。 等他趕到秘道所在的廢棄宅院,秦檜已經等候多時。 「董宣呢?」 鄭賓道:「正在往這邊趕,已經快到了?!?/br> 時間緊迫,秦檜顧不得寒喧,便徑直說道:「洛幫兩條船只由韓玉押運,已 經沿河而下。兩日后可抵云水。按照主公吩咐,只運載了貨物和部分金銖,剩下 一半用來應急?!?/br> 「別心痛錢,大筆金銖發下去,只要能撐過這幾日就行?!?/br> 秦檜點了點頭,接著說道:「眼下我們調集的人手有二百多人,如果再從洛 幫抽一部分人,最多可以達到五百。郭大俠召集的市井少年難以計數,謹慎些算 的話,大概在兩千人上下。每人每天十枚金銖,就是兩萬五千金銖。若是重賞的 話,只怕十萬金銖一天就能花干凈?!?/br> 程宗揚心下苦笑,打仗還真是個花錢的勾當。原本自己還覺得靠著紙鈔大撈 了一筆,這一仗打完,只怕就要當褲子了。 「班先生和老敖他們有消息嗎?」 「暫時沒有回音?!?/br> 「高智商呢?羽林軍已經進了洛都,他怎么連個消息也沒送出來?」 「衙內有劉詔和富安跟著,想必無事?!?/br> 「趙先生呢?陶五和晴州商會那邊有消息沒有?」 「陶五爺已經聞訊返回,眼下和趙先生都在晴州商會。那邊傳來話,想請主 公過去談談?!骨貦u停頓了一下,「他們雖然沒有明說,但聽話里的意思,似乎 有意資助一筆資金?!?/br> 程宗揚苦笑道:「晴州商會肯出血當然是好事,但我這會兒哪有時間跟他們 談?讓程大哥去見見他們吧?!?/br> 秦檜問道:「宮中情形如何?」 「出人意料?!钩套趽P道:「誰能想到呂巨君竟然暗中把左武第二軍調了回 來,劉建那點人馬差點一敗涂地?!?/br> 秦檜也是一愕,然后撫掌道:「好一個瞞天過海,暗渡陳倉!好手段!」 「呂巨君那小子確實有點伎倆。要不然劍玉姬那賤人也不會慌了手腳,巴巴 地找我結盟?!?/br> 「結盟?」 程宗揚把自己與劍玉姬、霍子孟的交易說了一遍。 秦檜不禁皺眉,「劍玉姬要太后死,霍子孟要太后活;劍玉姬要劉建活,霍 子孟要劉建死——主公全都答應下來了?」 「要不然還能怎么辦?」程宗揚嘆道:「總不能我們先打一場吧?」 「那主公的意思呢?」 程宗揚一揮手,「全弄死最好!」 「讓他們兩敗俱傷的話……」秦檜想了想,「若是把羽林軍拖到天亮,再圍 南宮呢?」 程宗揚知道他的意思,等呂氏與劉建拼到你死我活,再來個黃雀在后。但自 己在宮里親眼看到呂巨君的手段,可以說把天時、地利、人和都利用到了極致。 雪地一戰,完全是碾壓式取勝,劉建想死拼只怕都沒有足夠的本錢。 「不妥。劉建未必能撐太久?!钩套趽P道:「我怕的是呂巨君全殲劉建亂軍 之后,迅速穩住局勢。一旦他們平定內患,據守南宮,沒有亂軍在里面接應,羽 林軍加上董宣手下的隸徒未必能攻進去。還有霍子孟本人的心態也很難講,劉建 被殺,等于呂氏已經平叛。若拖到天亮,呂雉再露面的話,霍子孟很可能會就此 收手。那我們可就全完了?!?/br> 程宗揚拍板道:「因此一定要趁亂而戰,先滅掉呂氏,再與劉建對決?!?/br> 秦檜眼珠四處亂轉,飛快地動著腦筋。 程宗揚道:「你不會是擔心劍玉姬那個賤人吧?」 秦檜道:「主公明鑒,有劍玉姬在,與劉建合作,不啻于與虎謀皮?!?/br> 「形勢逼人,飲鴆止渴也顧不得了?!钩套趽P道:「無論如何,必須先滅掉 呂氏!不然就沒有機會了?!?/br> 秦檜道:「眼下四方角力,劉建一方是宗室,呂氏一方是外戚,霍子孟一方 是朝廷重臣,最后一方是長秋宮的趙皇后。若論實力,我們一方是最弱的。所幸 我們在暗處,暫時沒有成為眾矢之的。如今局勢錯綜復雜,呂氏固然占據上風, 劉建也未必不能翻盤?!?/br> 「若以十分而言,呂氏的勝機占了四分?!骨貦u道:「劉建得巫宗之助,加 上宗室各支,當有三分勝機?;舸髮④娙羰且灰夤滦?,置兩宮于不顧,得勝之機 不過兩分。而趙皇后孤立無援,勝機唯有一分。眼下我等三方合作,勝機看似占 了六分,但彼此都存著戒心,六分的勝機充其量唯有四分而已。呂氏傾力一搏, 鹿死誰手,尚未可知?!?/br> 程宗揚原本覺得勝機在握,被秦檜一盆冷水兜頭澆下來,不由冷靜了許多。 秦檜說的沒錯,指望三方精誠合作,完全是個笑話。自己固然cao著心思,事 成之后毀約,劍玉姬難道就能毫無保留的相信自己?說不定那賤人翻臉更快,下 手更狠。還有霍子孟,與其說他看好趙飛燕,不如說他是看在金蜜鏑面子上,才 捏著鼻子跟聲名狼借的趙皇后站在一條船上。 三方心思完全不同,因為局勢所迫才勉強結盟。而呂氏上下一心,以呂雉的 身份地位,呂氏的權勢根基,再加上呂巨君的心計手腕,真想掃平呂氏,可沒那 么容易。 這種勾心斗角的勾當,程宗揚想想就覺得頭痛,好在身邊這位jian臣兄,正是 此道的大行家。 程宗揚道:「你那邊能走得開嗎?」 秦檜微笑道:「外面自有拙荊主持?!?/br> 程宗揚以手加額,慶幸地笑道:「那就辛苦嫂夫人了。一會兒見過董臥虎, 咱們一起入宮?!?/br> 第五章 南宮。崇德殿。 已經是丑末時分,本來應該夜深人靜的宮禁,此時卻一片混亂,哭喊聲、叫 嚷聲、拼殺聲、慘呼聲……響成一片。 晝間剛舉行過登基大典的宮殿內,一群烏衣大袖的官員仿佛受驚的烏鴉,在 廊柱間倉惶奔跑。這些被裹脅來的官員都是擁立新帝的從龍之臣,但隨著呂氏指 揮的平叛軍入宮,眼看就將淪為從逆的叛臣??梢哉f短短一天時間,就經歷了人 生的大起大落。再加上這會兒又熬了半宿,一個個萎靡不振,驚惶不堪。 殿前的丹墀上擠滿了披甲的家奴,他們也沒比那些大臣好多少,一個個面如 土色,幾乎連手中的刀槍都拿不穩。 丹墀前的雪地上,數百名軍士擺成偃月陣,面對著宮門嚴陣以待。那些軍士 衣甲混雜,顯然是數支軍隊拼湊而成,里面甚至混雜著手持金瓜、銀戟、黃鉞的 儀仗軍。雖然一樣疲憊不堪,好歹比那些烏合之眾嚴整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