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Hooligans

    今天是星期五，星期五會意味著什么呢？

    是輪回中遭受上學苦刑的最后一天嗎？是饕餮盛宴的開端嗎？是一切期待的開始嗎？

    風燃起利安的煙頭，美妙的煙霧被他的鼻孔吸進身體，如同安定劑一般流竄在他的五臟六腑，穩定與平和聚集于他狹窄的胸腔間，這一刻他開始贊同某位老師對他的評價，雖然他已經完全不記得這位具備天才洞察力與邏輯的老師是否真的存在了，但是他想，沒錯，這位先哲學者是完全正確的，他的腦子有時候是并不存在的，而再沒有一刻能比這更美妙了。

    他躺在藍色的云霧之上，周圍是空茫茫的一片。

    直到空間開始坍縮，離他遠去，他的頭上嚴嚴實實地纏著好久沒換過的繃帶，現在那里緩緩滲出了鮮紅的血液。直到一片金色的光芒穿過他的眼睛，他才恍然地回過神來他正在一塊巨大的藍色石頭上，雙手大張成展翅的模樣，迎接他醒來的是天角最后一絲夕陽的微光。

    他在這里躺了多久？他不知道，反正也沒有人來找他，只是再過一會，一份工結束的mama可能會因為沒有在家見到他而著急了，可憐的女人，他無意再往她那瘦弱疲憊的肩膀上增加任何新的砝碼，所以在這之前，他得回去。

    回去的路上，天開始暗淡，零星的火光從西邊沖上天際，一簇一簇，仿佛某個祭典儀式開始的征兆?；蛟S是誰被砍了頭，大伙在慶祝呢，這也說不準。如果是他，哦，那絕對是在打炮的時候，不專心地練習起了魔法，咻咻咻，一簇一簇的。

    他今年15歲，兩個月后的秋天是他的生日，那時候他就16了，在這年齡熟悉性愛也許不那么符合一些俗人的道德，但zuoai也并不是什么違法的事情。時代變了，幾乎人人已經疲于無止境的戰爭、政治權力和魔法決斗。這年頭，連魔法師都開始街頭賣藝，用他們寶貴的天賦為歌舞廳的表演助興，仿佛這才是一份正經的活計。

    那確實正經，如果他能學會如何控制自己剛涌現出來的魔法元素的話。聽他某個自稱發跡了的好兄弟講，即使是小到他臥室這么大的地下舞廳也能給魔法師開出不菲的報酬，雖然他并不清楚不菲究竟是多少，但那至少也會比自己上學既浪費生命又什么也拿不到強。

    上學能有什么意思呢，他學不進去東西，書本上糾纏在一起的符號如同他腦子里的那團毛線球，亂成一團，不成含義。更不用說，最近他惹毛了那位教歷史的老古板，被一魔杖打破了頭。mama為了他，鼓起勇氣和這個自稱不小心失了手的狗屁魔法師對峙，卻只被打發了一些乞丐都吃不了一餐的零錢。

    屈辱，實在是太屈辱了。

    可是，你得去上學，利安，聽著，mama對你一直都沒有別的要求，只是，只是

    利安聽不下去，他知道他的mama會接著說什么，他是這個家里唯一一個展露出了魔法天賦并被魔法學院接收了的人。雖然這個時代的魔法師在人權組織不斷壯大的情況下，社會地位已大不如從前。物以稀為貴明顯并不適用這邊的規律，日漸衰弱的魔法元素和持續數年的大戰損耗讓魔法師的數量急劇下降，人權組織趁機掀起了一陣反戰、平權的社會運動，越來越多的人類和越來越少的魔法師逐漸達成一種微妙的平衡，魔法學校也因為招不到新鮮血液一個接一個地倒閉，現在利安所在的學校已經是當地唯一一所開設了魔法部的機構，雖然如此，魔法部招生辦的員工依舊不得清閑，為了不致部門人數太少導致政府關停、全員失業的慘狀，他們四處搜刮那些可能具備魔法天賦的學生，即使是剛剛好能從指間引出一點小小水柱的，他們也愿意帶過去悉心培養，正如他們自己所說，人類都是潛在的魔法師，只是需要有經驗的老師引導。利安就是在一場課后斗毆里雖然他辯稱這只是伙計間日常的打鬧被打了正著的原來學校的老師舉報出去的。

    那次爭執中，他激動了，那些藤蔓就從他的胸口不小心跑出來，揪住了一位不幸小伙計的頭發，在所有同學的見證下，可憐伙計的腦袋上誕生了一片新島嶼?，F在他一點也不能回憶起究竟是什么原因導致了他的失控，開始了這場打鬧，當他回過神來，意識已經自我清除了不相干的細枝末節，他最后記住的是從門口恰好進入，卻被他過長藤蔓捧住的一張充滿閱歷的臉，還有驚恐嘈雜的人群，之后就是過度激烈跳動的心跳和匆匆趕來的mama。

    他感到慌張，但還沒有多久就陷入了昏迷，正如今天這樣。

    mama聽聞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家里做飯，她的二兒子利諾在樓上乒乒乓乓地彈吉他或者鼓弄著其他什么樂器，總之不是在干什么正經的事情。她頭痛得厲害，想著一會去藥店買一點治頭疼的藥片，也許是在之前工作的地方吸入了些什么不太好的東西，她需要找時間和別人確定一下。她的一只手拿著廚房的煎鏟，另一只手死死地按住自己的太陽xue，忍住沖上樓讓利諾消停一會的沖動，在克制之間，一個穿著工作制服，看著不知從哪里來的公務員的人敲響了她家的門鈴，當然這個時候，她還并不知道外面的人是什么樣的，她只是拉著大嗓門，盡可能大聲地對樓上的利諾喊道：

    去開門，利諾！

    利諾或許會成為一個瞎子，一個瘋子，但絕不會是一個年紀輕輕就雙耳失聰的小混蛋，所以他掙扎著挪開身上的大吉他，從地上爬起來，好的，mama！他也盡可能大聲地回應，大聲到門外的人停止了重復地按鈴。

    公務員帶來了利安在學校的消息，并強調著他的身份一個時常在自己領空巡邏的魔法部招生老師胡佛。利安的魔法出現波動的那一刻，他恰好在那片領空之上，并很快察覺到了這種異常，但之后突然爆開的魔法異能讓他驚訝，他停下了前往阻止的沖動，悄悄來到這個魔法體身后，只是想看一看這個孩子的潛力?，F在他可以肯定地來到利安的家里，告知他的家人，收下這塊他新發現的大業績，對此他胸有成竹，尤其是在看到他們住著政府救濟房的時候。沒有人，尤其是窮人會拒絕成為魔法師的誘惑，這是上天贈予這個貧窮家庭的寶物，而魔法天賦是作為人一種浪費即為可恥的能力。

    利諾有那么一刻以為這個裝模作樣的男人是什么奇怪的詐騙犯或者小偷，但考慮到他們家一個母親帶著三個孩子，四口人，實在難以找出除了人之外別的有點價值的東西，他腦子里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也許是利安這個名字太普通了，以至于他們要找的是一個利什么安，不過如果當初他有發言權，利安今天就不會是這個名字了。但也只一會，他轉頭對廚房里忙碌的女人說，mama，利安魔法又失控了。轉回頭時，他注意到這個叫胡佛的男人略微詫異的表情，他選擇挑眉以對。

    這個堅強的女人熬過了多子女家庭的嘈雜，和那艘送她來到現在城市的船上經久不息的咸濕氣味，現在，這個陌生男人帶來的消息又將她送回到第一次離開她那繁榮家庭的時候，熟悉的不安和釋然重新沖刷著她的喉嚨。她上樓換上了一身略微體面的衣服。

    在胡佛魔法的幫助下，他們很快來到案發地，看見胸口插著粗大藤蔓的利安正被束縛在一把小椅子上，那些藤蔓就跟他們的主人一樣懨懨的，動也不動，周圍的人群一副既怒又怕的模樣，站得遠遠地，有些調皮的搗蛋鬼還試圖觸碰那些萎靡、看起來已經偃旗息鼓的藤條。

    胡佛摸了摸鼻子，解開了禁制。

    利安！

    利安緩緩轉頭，渙散的眼神逐漸聚攏，mama

    還有我呢，小混蛋，專門來收拾你爛攤子的倒霉哥哥。利諾悄悄地想。他緩緩地上前去，先是瞪了眼身旁蠢蠢欲動，想把手放在利安身體延伸物上去的小屁孩，然后慢慢蹲下身體，不那么溫柔地拍了拍利安的小觸須們，他抬起眼睛，和利安對視，那些奇奇怪怪的小觸須們逐漸動起來，重新回收進利安的身體里。

    利安在變得完整的那一刻陷入了昏迷，昏迷前他仿佛聽到了一陣嘆息。

    在這個節點，原先的軌道上生出了新的分支，他駕駛的列車就這樣駛入了這條新的軌道魔法師利安的人生。后來的生活也在魔法部的安排下一切順利成章地運行了下去，退學、重新入學、資質測評、魔法學習在來到魔法部學習前，他的人生只是門前的一小片草坪、家門口的超市和不那么大的家，現在他突然被迫接收著一些他從未接觸過的知識，每天和不同的幾個人被關在奇奇怪怪的空間里學習，他開始懷念曾經的生活，雖然他一直都不愛上學，可至少原來的學校生活是他熟悉的，和他一起上學的小屁孩們也幾乎都是他的鄰居，不然就是他們的哥哥們是相熟的。他們偶爾打鬧、偶爾一起踢球，平凡的生活幾乎讓他逐漸忘了如何使用大腦，一切都依照著慣性，自然地發生著，所以現在被迫頻繁地動用自己頸上這顆裝飾物讓他神經緊張，焦躁不安。偏偏這里的魔法老師什么都能干，連神經痛都可以消除，讓他再沒了裝病的福利。

    熬到周五，他就迫不及待地離開了那所破學校，像只被短暫放飛的風箏，回到了熟悉的街道。他清楚家里人的生活軌跡，知道他回去的這個時間，mama和他兩個已經成年的兄弟都還在打工，但這也說不準，也許利諾在家呢，畢竟他可是個跟他差不多的懶漢，還沒有找到一份像樣的工作，在家或者出門的時間總是相當靈活，讓人無法確定。

    不過他還是沒有回去，他不喜歡空蕩蕩的家，電視或許可以制造聲音，但他現在并不需要這個?？吹绞煜さ慕值罉酥竞?，他沒有方向地穿梭在這片區域。周五的小鎮路上塞滿了一群剛放學的小屁孩，僅供成年人光顧的酒館半打烊著，門口桌上只有零星幾個老頭，縱深的酒館里頭黑黝黝的看不出什么名堂。他舔了舔嘴唇，有些渴了。

    他想起家里的兩個哥哥，他們那里總有點什么好東西，尤其是利諾，這個只知貪圖享樂的小人絕對私藏了不少好貨。他迫不及待地往家的方向跑了一會，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是個入門的魔法師了，用身體奔跑可不像是是厲害魔法師會做的事，他們只會盡可能地用上自己的天賦，打一個響指轉瞬消失。不久前剛學的轉移術是怎么做來著？他迷迷糊糊地回憶著，打了個響指，心里塞滿了清冽的水、辛烈的酒精、干爽的冰鎮汽水

    下一秒，他躺在巨石上悠悠轉醒，嘴里叼著一根象征成年人的煙，煙尾燃燒著微弱的火光，被銜著的煙嘴部分濕漉漉的，不知過了多久。

    好嘛，他吸的第一口煙竟然還是個二手的，這未免有點令人失望了。

    他四周看了看，確認自己現在是在一個被廢棄的舊學校足球場上，好幾年前，他的大哥普諾就曾在這里摔過跤，他到現在還記得。年幼的利安總習慣黏在兩個哥哥的屁股后面，硬是要插入他們的少年聚會，而大孩子們跟他又沒什么話講，偶爾有幸遇上另一條跟在哥哥后面的跟屁蟲才能找到臨時的玩伴，他們有時會密謀著針對哥哥們的惡作劇，在他們玩鬧的時候突然出現在他們的隊伍里做鬼臉，或者放聲尖叫吸引注意普諾就上過這樣的當，狠狠地摔了一跤，摔得膝蓋紅腫，臉上磕傷了一小塊。從磕破的皮膚中流出一點鮮紅的血液，染紅了利安不安的眼眶，透明的淚水伴隨著響亮的哭聲，讓受傷的普安反而成為那個安撫者。遠處看著這一幕的利諾并沒有上前，只是冷冷地站在那群亂糟糟的大孩子群中，透過利安模糊的眼簾和式微的哭聲，他們對視了一眼。

    現在這里塞滿了沒人打理瘋狂生長的雜草，一個人也沒有，除了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