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要求
我的要求
如果說,我的第一只鷹是陪我長大的青梅竹馬。 那么,我的第二只鷹就是與我并肩的戰友,或者說,病友。 我想起上次和新奧爾良朝夕相處,是桀諾禁止我訓練,要我養傷,那時新奧爾良面對的問題是需要減肥。然后我們在差不多的時候解決了各自的問題。 這次我們在一起,連病因都是一樣的了,皆是餓倒。 太狡猾了啊,席巴。 你明明很清楚我的弱點,卻說無法獲勝。 認輸的人是我。 席巴的話語超出了我的所有預想,以至于,我愿意忽視新奧爾良出現在醫務室門口的時機有些刻意。 他們愿意花心思和時間,至少證明他們沒有不把我當回事。 席巴和基裘守在我床邊,從我入睡到醒來。 就像虛構作品里才有的情節。 我 我在現實世界都沒有這種待遇,所以這里果然是虛幻,是我妄想的投影。 我已經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是我一個人的自私任性,就像個不懂事不省心的孩子,用過激行為博取父母的關注,太幼稚了,太難看了,丟臉。 我只能說對不起。 我只能說對不起讓大家擔心。 我只能說對不起耽誤了爸爸的工作。 工作不是只有我一個人能做,暫時交給其他人也是可以的。席巴的眉頭稍稍舒展,我還可以再陪你一天。 別吧,我受不住,我肯定會折壽。 揍敵客家主的時間可是很寶貴的,不能浪費在觀看病號躺著一天啥也不干的無意義且極度無聊的事情上我會感到自我厭惡,影響我的游戲目標。 高手過招,任一瞬間皆能決定生死,稍有猶豫的話,未來的我就更不可能干掉席巴了。 爸爸,你還是去看伊路米訓練吧。我用唇語說,我現在很好了,我會繼續努力。 伊路米和你爺爺一起出任務去了。默爾,你得換一個要求。 又能比我多拿經驗值和戒尼了。 別人順順利利的,我卻躺著。 我放在被子下的手悄悄握緊。 說出來吧,默爾,你想要什么。 我我也想一起去。我知道我在席巴面前撒不了謊,我的段位太低,他看得穿我的謊言。 這是當然的事情,你不說也會有的。這個不算,再換一個。 我屏住呼吸,努力地思考合適的答案。 直到身體里的氧氣量低到再也撐不住,我吸了一口氣,硬著頭皮開口,可以摸摸我的頭嗎? 席巴把手放到我頭上,他的手很大,也很沉,壓得我低下頭去。 你不說我也會做的。和手放上來的沉重感不同,席巴摸頭的動作很輕,這個也不算,再換一個。 等他收回手,我說想去看看新奧爾良。 這次他終于沒有說再換一個,讓我松了口氣,我實在想不出別的合理要求了。 治療后的新奧爾良被放在保溫箱里休息,經過這番折騰,它的羽毛似乎都失去了不少光澤,我靜靜地貼著箱子的玻璃看了一會,就打算回病房。 席巴問我接下來要做什么,我說應該做復健吧,荒廢的訓練要早點補上。 他說我熱衷訓練這一點和伊路米一樣,都太懂事了。 哎,不就是因為有伊路米這么個糟心的優等生角色,我才不敢落后嗎?不僅是揍敵客,這個世界就是用實力講話的,如果想要混出個人樣,勤奮練級是唯一道路。 默爾,你還是不明白該怎么提要求,你說的全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席巴停下腳步,這不是懂事,是逃避。你總是在顧忌 話語戛然而止,我感到他視線的壓力,認命地抬頭,接受與他目光的對視。 你沒法信任我嗎?席巴蹲下來,把手放到我的肩膀上,我沒有忘記和你的約定,只是不想cao之過急。我不想打擊你讓你喪失信心,也不想太放水讓你覺得有失尊重。其實我比你更期待你的挑戰,所以我愿意等待。 一陣寒意從腳下蔓延至全身,就像被封在巨大的冰塊里,我凍僵到無法呼吸,只能瞪大了眼睛,繼續與席巴的對視。 默爾,我知道你是認真的,所以我也會認真一些。他補充道,這是我認為的,對你的要求最好的回應。 現在還不行,你太幼小了。他客觀地評判道。 他撤去了給予我的無形壓力,那股壓力異常寒冷刺骨,我的指尖冰涼得似乎失去了知覺。 不過我可以肯定,這遠不到席巴真正的上限。 控制著不踩死螞蟻的力道,真是辛苦了。 螞蟻對大象的挑戰確實荒誕不經,盡管席巴說得句句在理,但我還是有一點點不爽。解釋的話語說得這么晚,怎么對得起我當初傻乎乎的期待和徘徊真抱歉,我是笨蛋,沒能領會真意。 在那之前,作為補償,我想再聽你提一次要求,好嗎? 我把雙手握在一起,用溫度稍高的手心溫暖冰涼的手指。 獅子王近在眼前的面部大特寫,堅硬的輪廓,銳利的豎瞳,威嚴的氣質,讓我緊張又畏懼,心跳加快。 除了找他要一大筆零花錢,想不到別的正常要求。 我總不能說我希望親身體驗他滿級的[偷心]技能吧? 一滴血也不會流出來,胸腔卻已經空掉了,那是什么樣的感覺呢?想想就有種莫名的激動。 想看他把我的心臟握在手中的樣子。 他的殺手技術是世界頂尖,我丟失心臟的速度太快,身體恐怕都來不及察覺這道致命傷,應該能在視覺消失前,確認這個畫面。 小孩的心臟比成年人小,他的手掌又這么大,我的心臟放在他手里應該就像一顆蛋差不多的感覺吧? 然后他把它捏碎,爆汁,紅色的。 糟糕,想象過頭,有點興奮起來了。 我握緊雙手,緊住牙關,制止自己露出奇怪的笑容。 完了,想象不是說停就能停的,一發不可收拾,更加沒有正常想法了。 我不得不抬起雙手,拍了一下自己兩邊的臉頰,令自己清醒。 清醒以后,我決定果斷投降,不浪費時間,反正我沒有說謊,我是真的想不出什么正常的要求。 要求再擼席巴一次也不合適,重復的要求不會得到認可。 我想我這猶豫的時間夠久,承認想不出來應該不像在敷衍推辭了,于是我搖搖頭,表示沒有想提的要求。 之前你說你也想一起出任務。恩,比起期望出任務,其實你更期望的是出門的部分吧。席巴問,想和我一起出門嗎? 短暫的驚訝過后,我點點頭。 雖說我想出任務的真實目的是經驗值和錢,但是能跟著席巴出門長長見識什么的,有益無害嘛。 為了維持住等待新鮮事物的期待值,我沒有追問席巴出門是要做什么,換上便裝,和他一起踏出主宅。 基裘不贊成狀態不是最佳的我出門,被席巴臨走時的威嚴眼神一掃,就閉嘴了,進入另一種興奮狀態。 原著里奇犽對她露出冷酷的眼神,她也興奮得不行,她特別吃這一套,我認為她是抖M。 我想我是不是也該練一練類似的狠厲眼神,基裘一激動,態度就會軟下來。 恩,這技能姑且有點實用性,每天早晨照鏡子的時候可以順便練練。 我們的路線偏離飛艇的停機坪,來到了后山。 事實證明,我沒有請求席巴提前劇透是正確的選擇,我體會到了驚喜的感覺。 最后停在一頭魔獸的跟前時,我知道這次出門無論是去干啥,我都已經賺翻了。 龍! 是原著里席巴和桀諾有一次出任務用的坐騎,巨大體型秉承了揍敵客一貫養寵的風格,身體很長,有三對翅膀,可以飛到云層上方,外型像龍,逼格很高,很酷炫。大概是因為該坐騎過于拉風和惹眼,原著里只出現了一次,揍敵客的人一般情況仍是使用飛艇作為交通工具。 小時候在后山地圖進行探索,我就見過這條龍了,它和其他揍敵客養的寵物一樣不會攻擊主人,但也和大多數揍敵客養的寵物一樣,性格高冷。每次我看到它,它都在打盹,摸它也沒啥反應,完全無視了我。 就像現實世界的多數寵物會看人臉色,這只寵物也是看人下菜的,它本來又在打盹,大概是察覺到這次多了席巴的存在,很快睜開眼睛,站了起來。 好氣哦,我被寵物歧視了! 我們坐它出門。席巴說。 雙腳突然離地,我被席巴拎住后衣領,隨著他一個起躍,跳上了龍背。 這條龍的背部覆蓋的不是鱗片,是毛發,手感粗糙,和干草差不多。 龍升空后,飛得還是蠻穩的,是個不錯的坐騎,就是高空的風大了點,氣溫低了點,沒有念護體的我冷了點。 我絕對不能說冷,揍敵客專治各種嬌氣,冷或者熱或者疼都是要忍著不露于言表的,否則就是訓練不夠。 要是席巴不是站我后面,而是站我前面就好了,他這強壯的體型,肯定能幫我擋不少風。 站著會使體溫丟失得更快,我始終坐著,抱起雙臂,這姿勢可以減少體溫散發。 越來越遠了,枯枯戮山變成一個小點,淹沒在云海中,我揚起手,試圖觸摸天上的云。這可是坐一般交通工具都沒法碰到的東西,會有一層玻璃擋著。 即使我知道,并在此刻體會到,云的本體就是一團水蒸氣凝結體,不是站在地面上看到的軟乎乎的棉花,但實際感受和停留在書本上的描述是兩碼事,不能浪費難得的實踐機會。 身處云中的感覺很像霧,近處看不到,只能看到遠處的,唯有微涼的潮氣讓我知道云的存在。 天氣晴朗,云層不多,我可以不受阻礙地在龍背上探頭,俯瞰大地。不用擔心不小心掉下去,揍敵客現任家主就在我旁邊,不會連個小孩都看不住,否則他可以羞愧而死了。 枯枯戮山在地圖的大陸板塊上,離大海不算遠,我不多時就看到了海岸與大海的交界。龍的飛行高度開始下降,沒有降到底,離地面還挺遠的,我感到后衣領被扯住,席巴拎著我直接來了個無降落傘式降落。 哦,這個世界的強者不喜歡按部就班地等飛行工具停穩,喜歡用信仰之躍,很好很強大,很不符合現實世界的物理規則和人體強度,以后我也想試試??朔F實世界多年的生活常識頗有難度,我得先從高度低的試起。 非常開闊吧。席巴望向海的盡頭,我們想要保護你,你mama也是特別擔心你。在你能夠自立前,我想你一直盡可能待在家里,應該沒什么問題,結果忽略了你的感受,讓你悶壞了,是嗎? 我還以為他準備說揍敵客的征途是星辰大海呢。不過揍敵客確實對大海那邊的黑暗大陸有些野心,黑暗大陸擁有無數價值不可估量的珍奇異寶,隨便成功拿一樣回來都能對人類社會造成巨大影響,是全人類的未來,征途選在那里也沒錯。 噢,我能說我其實沒有他想的那么多嗎?我只是和現實世界里一樣,間歇性地感到厭倦了。 不說出來的話,我也猜不到你在想什么啊,默爾。席巴朝我看了過來,他等待著我的回答。 我沒想那么多。在此說謊是不明智的,我選擇實話實說。 然后呢? 我不是思想深沉的角色,不是做每件事都有充分的動機,很多時候我只是感情上的沖動,談不上值得解讀的深意。 我很抱歉地說我是突然想要試試。 試什么?席巴問。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要試什么了,我不知道。 即使不是啞巴,我在現實世界就是個笨口拙舌的人,我不知道怎么回答,窘迫地埋下頭去。 沉默、尷尬與難堪,是我最擅長醞釀的氛圍,在現實世界就是這樣,我的人際交往總是失敗的,網絡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稍微好點,每條回復都可以深思熟慮再發送,想不到怎么回答的時候,可以用表情包當萬能回復。 我想,回一個表示詼諧的狗頭表情,打個哈哈過去,應該可以緩和氣氛,可惜不能。 腳下用力,用沙子埋住了鞋尖,如果可以,我想把頭也埋進去,就像鴕鳥。 我是個又別扭又麻煩的人,所以我不喜歡和人相處。 背上多了一股向前的力,我被推著往前走了一步,抬頭看向力道來源的席巴。 去看看海,默爾。他說,以后你會去很多地方,見識各種風景,明白世界比這片海更廣闊,最后你會理解,家才是你能夠得到安寧的地方。 海潮推著如云般的白色水花,一遍遍沖刷海邊的黑色礁石與無人踏足的沙灘。 安寧? 大海是生命的起源,在現實世界我想過,死了以后火化,把骨灰灑向大海是最好的結局,而且不必煩惱墓地的費用。雖說遺體捐獻也不用煩惱墓地的費用,但我沒有那么高尚,即使是尸體,即使是純粹的醫學用途,被人看遍全身什么的,也過于羞恥了。 現實世界里,我只親眼見過一次大海,遺憾的是我運氣不好,不僅去的路上堵車堵得厲害,到達之后,天氣轉陰,海岸被封鎖,隔著護欄看到的大海,和圖片上的碧藍或者翡翠綠完全不同,是土灰色的,像我見過的江水,讓我失望了很久。 海水本身是無色透明的,人眼里看到的海水的顏色,其實是海水對太陽反射出的光的顏色,這意味著,天空晴朗的時候,就像今天這樣,大海才會展示它在書本和圖畫里描述出的艷麗色彩。 走了幾步,我回頭看向席巴,他朝我點頭,于是我脫下鞋子,繼續前行。 潮水溫柔地沒過我的腳背。 往前走,小腿泡在海水里。 往前走,衣服弄濕了。 往前走,手肘弄濕了。 雙手捧起海水,我很早就想這么做了,是現實世界沒能完成的愿望,想嘗嘗海水的味道,是不是和網上描述的一樣又苦又咸又澀。 淺嘗一小口,啊,是真的,網上說的沒錯。 張開手指,漏掉海水,我繼續往前走。 那次現實世界去海邊,我本打算是這樣,一步步地走進海里。 據說溺死非常痛苦,但非正常死亡幾乎沒有不痛苦的,不是嗎? 可惜啊,天意弄人,那天的天氣很不好。 往前走,海水沒過了脖子,我的雙腳已經離地。 游泳,是一項基礎生存技能,揍敵客不可能不教,現實世界沒機會下水,是只旱鴨子的我,不可抗地學會了游泳。想要合理地淹死,我得游遠一點,再遠一點不,至少這次不會。 揍敵客家主就在現場,他的速度絕對比我淹死的速度快,不要做叫人好笑的愚蠢舉動。 再說了,我要給揍敵客干活還債,不是嗎? 今天就死的話,狼心,不,良心會痛的。 我往回游,雙腳終于能碰到地面時,一個浪從后邊打了過來,我來不及逃開,被埋了下去。 完了,從頭到腳濕得透透的了。 下意識地看向席巴站著的地方,他微微偏過頭,似乎是笑了。 我決定不上岸了,多練習一下游泳和閉氣。 盡管有那么大一只席巴戳在岸上,但他收斂了氣息,不看向他的話,感覺不到他的存在,很容易產生這里只有我一個人的錯覺。 錯覺歸錯覺,我并不健忘,不過,在這種沒有切身壓力的情況下,我依然忍不住放縱了一些,把精力盡數消耗在大海里。 海平面上的太陽要走了,我也得走了。 抹掉粘在腳底的沙子,我穿上鞋,走到如同雕像般靜止到此刻的席巴跟前,他移動視線,落到我臉上。 我沉默。 他也沉默。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我只好主動張嘴,走吧? 去哪?他問。 回家。要不然還能去哪? 渾身都濕透了,我想早點回家換干凈衣服。 玩得盡興嗎?他問。 我態度含糊地點頭。 吃點什么再回去吧。他又問,想吃什么? 差點和現實世界一樣,脫口而出一句隨便,幸好忍住了。 這種不需要過腦的草率回答,可能會顯得我敷衍吧? 因為我不是真的隨便,比如,我不喜歡吃內臟。 吃什么? 這是個看似簡單隨意,實際上十分深刻的問題,一個有無數選項的選擇題,我的答案將體現出我的個性、偏好、情商,以及思維高度等方方面面,是席巴對我的考驗,值得仔細思索。 于是,我陷入沉思。